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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琼浆玉液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4803 2021-04-06 13:19

  嬴政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既然定下了基调,李斯便放手行事,一时间,韩廷上下鸡飞狗跳。更令韩王心惊胆战的是,前一刻还殷勤客气、求贤若渴的秦王忽然间变了脸,命蒙恬重又领着十万大军压进秦韩边境,蓄势待发。

  韩王惶恐,以为是韩非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惹恼了秦王,立刻遣了丞相亲自入咸阳来谢罪,想要一探究竟,却没想到吃了闭门羹。秦王的面见不到,韩非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杳无音信。

  韩国特使七上八下没个着落,只好前去找李斯探口风。李斯倒是随和,春风和煦地见了特使,似乎完全没将那陈于边境的十万秦军当回事。当特使辗转询问发兵之事,李斯却为难地叹了口气,只说秦王向来将文武之职分得清晰,用兵之事还得去问蒙恬,他也不甚了解内情。

  特使没能问出一二三来,虽是不甘却也只能作罢。再想问韩非近况,却见李斯神色忧愁地长吁短叹了许久,竟再不愿说一个字。

  特使自讨了个没趣,又觉得在咸阳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便星夜兼程提心吊胆回了韩国去。

  这一切韩非全然不知情。当特使在偌大的咸阳城如没头苍蝇一般乱窜时,他已经被秦王“客气”地请进了咸阳宫。

  自从那日蒙毅来将自己带入咸阳宫的一处僻静别苑,韩非掐指度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日。这二十日里,他觉得自己被囚禁了一般,无法出门一步,也无人与他说话。

  嬴政那日从驿馆走后,韩非常常感到莫名的后怕。他也曾暗自嘲笑过自己的幼稚,为了给韩国争取一线生机,竟然敢怂恿嬴政去攻打赵国。然而以嬴政和他那些谋臣的睿智,又怎能看不穿他的这点小把戏?

  嬴政美其名曰将他迎接入宫,可进了秦宫之后却一面也未曾来见过他。韩非心里清楚,自己的伎俩一定是被嬴政看破了,所以他才会以这种方式来羞辱他。可韩非却又想不明白,若是嬴政真的蕴了怒,直接将他处死就好,为何还要这般费尽心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韩非已经攀上了秦王的高枝,被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不久就会荣升高位。

  事实上,除了有一个精瘦的小公公随时待在院中侍奉以外,韩非再未见过其他人。他绝不是什么胆小怕事之辈,凡事既来之则安之,每日里除了看书、著书,倒像个无事人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

  直到他入宫的第五天,来送饭食的小宫女没再出现,取而代之的则是那日在驿馆里见到的少年。那时,韩非只顾观察秦王嬴政和公子扶苏,未能与他说上什么话。不过韩非记得清楚,扶苏与他亲密无间,看样子应该是常年待在一处的玩伴。

  既是扶苏身边的亲信,定然也是嬴政着意安排的人选。

  韩非不敢大意,快步迎上前去。少年拎着食盒,那食盒叠了好几层,竟有少年一半高,他拎起来颇为吃力。

  “你是……章邯吧?”韩非接过食盒,想起当日蒙恬曾提过他的名字。

  “嗯,是的。”章邯有些惊讶,“先生怎么知道?”

  见他一脸不解,韩非忍不住笑了笑:“我也是听蒙恬将军这么叫你来着。”

  “哦,对,对。”章邯也跟着笑了起来,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先生,我陪您进屋吧。”

  韩非愣了一下,明白应该是嬴政有所嘱咐,便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去。

  进了屋,章邯不由地吸了一口凉气:“先生,您这里还是这么冷……咸阳冬日酷寒,您这么下去会受不住的。”

  “我已经习惯了,无碍。”韩非不以为意地摇摇头,一见章邯被冻得直打哆嗦,又起身走了出去。

  待他回来时,负责看顾他的小公公已经让人抬了一座暖融融的铜炉进来。

  炉内炭火正旺,章邯觉得暖和了些,便感激地朝韩非眨眨眼,然后走到几案边,将食盒一层层打开。

  “王上说了,上次只顾着说话,没能让先生享用到故土的菜肴,他很是愧疚。所以今日王上特意让我再给先生送一份来。”章邯极其小心地将盘盏取出,那些菜式竟还腾腾冒着热气,“王上怕饭食凉了,就让御厨的人特制了食盒,下面用热水温着。我这一路又走得很快,看来饭菜还热着,先生快些趁热吃吧!”

  章邯说着,取过一双白玉箸递给韩非,再替他将酒盏倒满:“先生,这酒也温过了,不会让人肚子不舒服的。”

  韩非一直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章邯的言行,听他说话有礼有节,又见他举手投足皆是利落稳重,不由生出一丝喜欢之情。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韩非一捋大袖,笑着坐了下来,夹起一片鹿肉就送进口中,“不错,果然是我韩国的味道!离乡日久,这滋味实在让人怀念啊!”

  见他满脸欢喜,章邯不由地松了口气,又催促道:“先生快试试这酒如何?”

  韩非忙不迭地点点头,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嗯!这酒比咸阳的酒好喝太多,如琼浆玉液,令人回味无穷!”

  “是吗?”章邯怀疑地盯着他,“酒不都是辣的吗?能有什么区别?”

  “你不信?”韩非忽然生出调皮的心思,倒满一盏递给章邯,“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章邯望着抵在自己胸前的酒盏,连连摆手推却:“我不试,大父说过军人忌酒,喝酒会误了军机。”

  韩非却忽然来了兴致,将酒盏又往前送了送:“你这小小年纪又不是军人,怕什么?”

  “谁说我不是军人?我早就进羽林军了!”章邯一把将酒盏推了回去,韩非一下子没稳住,酒液晃着溅了满手。

  韩非收回手来,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仍旧不肯死心:“就算你进了羽林军,可你现在也未在值巡,喝点酒也无所谓的吧。”

  “那也不行!”岂料章邯却越发认真起来,“大父说了,既是入了军,终身都是军人,时刻都要以军规约束自己!”

  “是吗?”韩非似是无奈地放下酒盏,眼中却满是赞许的神色,“你大父说得真好,你学得也好。说了这么多,你大父到底是哪一位?韩非不才,却很是钦佩。”

  “我大父就是上将军王翦啊!”章邯一拍胸脯,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难怪……”韩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有这样的上将军在,秦国何愁不能一统天下?”

  见韩非猛地黯然神伤,章邯不解地问道:“一统天下不好吗?”

  韩非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猝然一愣,继而冷冷笑了几声:“若是天下皆归秦国,那我韩国子民将何去何从?”

  “这……”章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歪着脑袋疑惑地看向韩非,“我不知道……”

  “你自然是不知。”韩非自嘲地扬起嘴角,“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见韩非对自己似乎很是不屑,章邯十分不忿:“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些,可王上告诉过我,只有天下定于一,百姓才可免受战乱流离之苦,四境之内才能海晏河清。天下一统乃是华夏宿命,我相信若是王上平定四海,他一定会待六国子民如秦人一般。”

  章邯说得掷地有声,直将韩非惊得愣在原处。方才他虽然对章邯颇为欣赏,却仍旧在心里将他看做孩子而已。垂髫稚子说出这样一番经天纬地的话,这实在令韩非不得不叹为观止。

  他微微张着嘴,半眯起眼睛打量着章邯,片刻之后才无奈地笑了两声:“你说的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秦王能有这样的气魄实乃秦国之幸、更是天下之幸。可是,你说的这些只是站在你秦国的立场上而言,对于我们这些弱国子民,其心境又怎能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

  两国交锋,有胜必有败,成王败寇,这其中的落差章邯自然也能体味一二。眼见着韩非落寞消沉,章邯于心不忍,却又不知该怎么劝慰他。

  韩非似是哭着一般笑了起来,满满斟了一盏热酒,仰头咕咚喝下:“这酒乍一入喉时,与韩酒的味道极其相似,可再品起来却是满口秦酒的味道!假的终归是假的,成不了真!”

  “怎么会呢?”章邯拧起眉头,“这是王上命人从韩国千里迢迢送来的,如假包换!”

  听他解释得如此认真,韩非不由又是一阵无奈。他不愿再解释什么,而是直接抱过酒壶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先生,这样会伤身的!”章邯忙上前去将酒壶夺了下来。

  见韩非竟意外地没有来抢夺,章邯暗自舒了口气。他将酒壶轻轻放在几案上,又悄悄退了几步,待韩非没了方才的激动,似乎渐渐安静下来,他才拱着手轻声说道:“先生,王上有一句话让我一定告诉您。他说,请先生一定尽心品尝这韩国佳肴与佳酿的滋味。过不了许久,先生就再也尝不到这个味道了。”

  章邯说完,紧紧盯着韩非的反应。然而韩非却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若不是他胸前起伏不定的喘息,章邯会觉得他是不是已经死了过去。

  过了许久,韩非才幽幽着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死死看着章邯,抚在几案上的手紧紧握成一团。

  “看来,秦王已经下定决心要攻打韩国了。”

  章邯默不作声,也不知该与他再说些什么。韩非的脸色越发惨白,胸口渐渐忍不住急急地喘了起来,随即捂着胸口弯下腰去。

  章邯吓了一跳,刚要上前去扶他,就被他严厉喝止:“我没事!你走!我想自己待着!”

  章邯虽然不放心,可一听他如此坚持,也不敢任性胡来,反而加剧他的病情。

  “那我……我这就去找御医来!”章邯转身就往外跑,刚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先生,你好好保重,明日我会再来。”

  章邯几步跃出门去,叫来小公公急急说了几句。小公公知道情况,紧赶着去找御医了。

  眼见院落里空无一人,章邯不敢就这么将韩非一人独自留在这里。他在院中来回躲着步子,一边着急地等着御医,一边竖着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

  那压抑着痛苦的急促喘息一阵阵传来,让听的人也郁结于胸,憋着一口气喘不上来。章邯就这么一圈一圈地踱着步子,竟似平生第一次觉得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过了一会儿,韩非的喘息似乎平静了一些。章邯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屋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韩国亡矣!”

  章邯被吓了一跳,再仔细去听,屋内再无任何动静。一切又重新归于静谧。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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