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暗夜寻人
短暂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很久,当中原大地战火渐熄,秦皇嬴政又将眼光投向了北境。
近百余年来,匈奴势力猛然崛起。他们的势力范围与秦、赵等国接壤,虽然之前曾一度被秦、赵狠狠压制,但趁着秦国兼并六国、无暇北顾的契机,他们趁火打劫,屡屡南下侵犯劫掠。
如今嬴政已经初步稳定了国内局势,自然要开始考虑北方的安宁。帝国权威不容挑衅,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的底线。
他与重臣商量之后,决定利用旧日秦、赵、燕三国抵御匈奴的工事,将其加固扩充,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兴建一座万余里的防御工事——长城,将匈奴骑兵阻断在帝国疆域之外。
这是一项极其庞大复杂,又极其重要的任务,经过慎重考虑,嬴政将这项任务交给了新上任的内史蒙恬,命其领军三十万,并刑囚、降卒和民夫,即日起北上筑城、驱逐匈奴。
寒冬一过,暖春待发,咸阳城里一切皆是焕然一新,上至皇帝嬴政,再到百官朝臣,下至黎民黔首,皆是摩拳擦掌,对未来的和平日子充满了信心。
秦王二十七年春,即帝国建立的第二年,嬴政亲巡陇西、北地,督看了长城防御工事的建造情况。
始皇帝首次出巡,由郎中令蒙毅亲率羽林军护卫,章邯、王离等年轻的羽林军将领亦是紧随其侧,其威仪震慑天下。那些六国贵族残余不得不暂时收起蠢蠢欲动的心,老老实实蛰伏于帝国的土地上。
这一次,嬴政有意做了些特殊的安排。他命李斯、赵高随行,并依旧让人将每日的奏章悉数送到行辕,同时却又将隗状、王绾两名丞相留在了咸阳,命其辅佐长公子扶苏。如此一来,他既可以随时掌控朝政大事,又给了扶苏机会,让他可以相对独立地处理一些日常事务。
三个月后,嬴政的御驾归了咸阳。一切暂时又恢复平静。
蒙毅已经有了家室,据说王绾的女儿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对待自己的夫君也是极其上心。蒙毅虽然始终心有愧疚,但面对自己的妻子,他亦是尽力做到最好,以免让她觉得受了委屈。
德音依旧没有回来。虽然扶苏已经给她回了信,并且在信中极其委婉地向她说明了章邯的心迹,可她却杳无音讯,没有任何回来的迹象。
章邯也有些泄气,坚持认为是自己当初做的太过分,以至于深深伤到了她的心,才令她久久不肯原谅自己。
泄气归泄气,他毕竟还是有责任在身的人,凡事自当以嬴政的指令为重。三个月的巡行途中,他一刻也不曾懈怠,可以算的上是恪尽职守。
终于从北地回到咸阳,章邯迫不及待地入宫去找扶苏,希望可以从他那里得到德音的消息。然而扶苏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希望,一切还是和之前一样。
章邯垂头丧气地站在沅茝殿的院子里,朝德音的寝殿瞄了一眼。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你也别着急了。”扶苏实在见不得他一副打了败仗的模样,“德音不回来一定有她自己的想法,反正我们也去不了,与其在这里唉声叹气,不如心平气和等着她。她总不能一辈子不回来的啊。”
“嗯。”章邯紧紧咬着牙,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听见正门外响起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扶苏探了一眼。
领头的小公公章邯看着眼熟,他迅速回忆一下,随即走到扶苏身侧,压低了声音:“这个人是赵夫人身边的……”
扶苏默默看了他一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小的仲广见过扶苏公子。”那小公公看见扶苏,忙不迭迎了上来。
章邯仔细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满头是汗,一脸慌张,完全没有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
“何事如此惊慌?竟吵到扶苏公子,你该当何罪?”
章邯已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年轻将军,与当年戍守宫禁的毛头小子不可同日而语。他本就器宇轩昂、身形高大,一声低喝竟吓得那个仲广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公子恕罪,将军恕罪。”仲广急得顾不得擦汗,连连磕了几个头,“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搅扰公子的清净。可胡亥公子不见了,夫人让人找遍了园子都没见到人影……眼下只有沅茝殿这边还未搜过,所以……”
“好端端的,胡亥怎么会不见了?”扶苏着急地打断了他。
“下午的时候,夫人让胡亥公子习字,等过了一个时辰再去看,这人就不见了。夫人以为公子是贪玩偷偷溜了出去,也就没放在心上。可眼见天色都已经黑了,公子仍旧迟迟未归,夫人这才担心起来,让我们赶紧出来找找。”
“我也是刚从政事殿回来不久,未曾留意附近动静。”扶苏示意仲广起身。
“公子说的是啊,小的也知道公子白日里一直在政事殿,所以不敢擅自到沅茝殿附近来大肆寻人。这不刚看见您回来了,所以特意过来请您恩准。”
“找人最重要,你就带人四下看看吧,无妨。”扶苏点点头,猛地想起一事,又问道,“这件事告诉父皇了吗?”
仲广为难地摇了摇头:“夫人说陛下国事繁重,轻易不敢打扰他。不过小的们寻了小半天了,若再找不到,恐怕就真得去请示陛下了。”
“父皇刚巡视回来,需要好好休息,能不惊扰他还是不要惊扰他了。”扶苏想了想,朝章邯瞥了一眼,“你若无事,就陪我一起找找胡亥吧。”
见扶苏和章邯要帮忙,仲广喜出望外,赶紧退了几步给他二人让出路来。
章邯提着一盏宫灯,紧随在扶苏身侧,将沅茝殿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影。
仲广泄了气,哭丧着脸准备回去向赵夫人复命。
扶苏心里亦是着急,忽然看见水池边那座怪石嶙峋的假山,心头不由一动:“那里找过了吗?”
仲广顺势看了过去:“找过了,方才小的在旁边唤了好几声都没人答应。”
“没亲自去看?”扶苏拧起眉头。
仲广面露难色:“那山石湿滑难行,所以小的就没过去了。不过若是胡亥公子在上面,听到呼唤肯定会答应的啊……”
没等他说完,扶苏已经一阵风似地朝假山走了过去。章邯怕他出什么意外,紧赶几步追了上去将他拦下:“这里太滑了,我去察看一下就行。”
“没事。”扶苏撩起衣摆,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不能让胡亥在沅茝殿里出什么岔子,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吧。”
章邯拗不过他,只得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一只手提着宫灯为他照路,一只手虚空着扶在他身后,防止他脚下打滑摔过去。
假山不算高,但山石错落,想藏一个人在上面显然轻而易举。扶苏顺着石阶往上走,边走边喊着胡亥的名字。
“看来胡亥公子并不在这里。”章邯垫着脚探了一眼。
扶苏赞同地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往回走,刚没挪几步,忽然听见一阵笑声从一方大石后传了出来。
“胡亥?是你吗?”扶苏探首瞧去,却被章邯一步拦在身前。
“什么人在上面?快些出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方落,就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山石后闪了出来。
“胡亥公子?”章邯一愣,赶紧伸手去拉他,没想到被他灵活地躲了开去。
“哥,你怎么才回来?”胡亥使劲拍开章邯的手,几步跃到扶苏身前。
扶苏看得心惊,随即将他拽住:“你怎么躲在这里?方才仲广叫你,你也不回话!”
“我才懒得理他。”胡亥翻了个白眼,“他每日里就知道在母亲面前告我的状,说我不好好听讲,不好好练字,害我总被母亲数落,我一见到他就烦!”
他与扶苏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虽然五官上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但他更像赵夫人,多了些烂漫的神采,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生动。不过他才八九岁,尚未摆脱稚气,脸颊上依旧肉乎乎的,看起来憨态可掬。
“他也是为你好,不可如此胡闹。”扶苏比他大了整整七岁,说起话来相当有长兄的威严。胡亥撇撇嘴,顺从地握住了他的手。
“哥,会稽郡的郡守给父皇送来些南方的新鲜瓜果……你还有吗?”胡亥虽然乖觉地拉住了扶苏的手,但脚下仍旧没有挪动的意思。
“有啊。”扶苏点点头,“父皇不是给所有的公子和公主都分了些吗?我近来实在太忙,就一直扔在那里了。”
“那多暴殄天物啊!”胡亥眨了眨眼睛,嘴角边扬起一丝坏笑,“你要是没空吃,就送给我吧!”
扶苏一愣:“你不会就是为了那些瓜果才跑到这里来等我的吧?”
胡亥嘿嘿一笑,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将闾他们都可小气了,只有扶苏哥哥你最大方,所以我就只能来找你要了。而且我知道,父皇每次都会把最好的给你,所以你这里的瓜果一定最甜。”
“胡说!我与你们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好坏之分?”扶苏冷着脸看着他,言语中却满是担心,“既是找我要东西,直接说不就好了,为何躲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胡亥嘟起嘴,满脸写着委屈:“我偷偷溜出来的,本来想在你寝殿中等你,可是屋中实在太闷,这里难得凉快,我就躲到这里来了。没想到一不留神竟然睡着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听见满院子里乱糟糟的,就知道肯定是母亲让人来寻我了。我不想让那个仲广这么轻易找到我,所以就没理他。他要是找不到我,肯定要被母亲臭骂一顿,想想就开心。”
听他如此任性胡闹,章邯实在忍不下去,低声劝了一句:“公子,这里虽然凉快,可待久了容易寒湿入体,会生病的。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哦。”胡亥盯着他迟滞了片刻,忽然一手捂在脑门上,“我额头好烫,好像真的病了。”
说病就病,哪有这么快的?章邯无语:“那臣赶紧送你回去,好让御医来给你瞧瞧。”
胡亥摇了摇头:“我浑身没劲,走不动了。”
章邯只觉一阵乌鸦从头顶飞过,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如此矫情,真的和赵夫人如出一辙。
“那臣背你吧。”
胡亥拖长了声音嗯了一声,继而又嫌弃地摆了摆手:“不要。我要哥哥背。”
章邯实在忍无可忍:“扶苏公子千金之躯,怎么能随便背人呢?再说,这夜路难行,万一……”话未说话,就被扶苏拦了下来。
扶苏朝他微微摇了摇头,继而转过身背对着胡亥:“走吧!再不回去你母亲该着急了。”
胡亥心满意足,跃上他的后背,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终于找到了胡亥,仲广也是松了口气。一见胡亥趴在扶苏背上,他又暗暗觉得不太合适:“呀,怎么能劳烦扶苏公子!还是让小的背吧!”
“走开!”
仲广还未上前,就被胡亥凌空一脚踹开:“你别碰我!”
仲广白白挨了一脚,又是委屈又是害怕,转头看看章邯,却见他脸色铁青,一点笑意也没有。
察觉到章邯的不悦,扶苏宽慰似地笑了笑:“既然胡亥身体不适,那就还麻烦你随我送他一趟吧。”
章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既要送,我自然得护送你们周全。”
胡亥似乎真的病了,蔫蔫地伏在扶苏肩头:“哥,你答应我把你那份东西送给我的,不许忘了啊。”
见他还记挂着这事,扶苏暗觉好笑:“放心吧!明日一早我就让人给你送去。”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