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如虎添翼
章邯受领虎符,迅速赶往羽林军营调军。都尉董翳早已在军营待命,战事危急、分秒必争,待章邯一到,他便即刻率五万大军星夜兼程开赴戏水西岸,与周章大军形成鼎足之势。
此次调兵完全是秘密行事,而且又行动迅速,在周章看来,俨然是一夜之间天降神兵,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五万秦军,听起来似乎与自己这三十万大军相去甚远,不足为虑,但是当天色渐明,水面上迷茫薄雾悠悠散去,一水之隔的对岸上的情景却令周章及其将领不由色变。
黑沉沉的甲兵漫山遍野,玄色旌旗迎风烈烈,黑色的阴影充满了杀气,竟将那一片天际都染得失了颜色。
正如之前李斯所分析的那般,周章虽然知兵法,但在此之前并没有真正独立的领军作战,叛军之所以席卷西进,如入无人之境,并非是因为秦军不堪一击,而是因为外重内轻的战略格局使得各地郡守、郡尉无法及时调动驻军,没能及时进行有效反击。
零散驻军与眼前森然肃穆的羽林军,战力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周章登上一处高地,仔细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大军被分成了五部分。两翼军阵各约一万人,前为弩兵,后为骑兵;中央军分前后两阵,共约三万人,前阵由弩兵做前锋,中部由重甲步兵与车兵混合而成。在这整齐庞大的军团背后,就是中央大帐。大帐前人马川流不息,却秩序井然,完全看不出仓促迎战的慌乱。
周章暗自惊叹,却又惊觉不妙。
兵法有曰,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戏水西岸的地势正是两边高,中间洼,如此布阵实为因地制宜,占尽了地利。中央方阵集中力量阻击敌方主力,而两翼的弩兵与骑兵正好可以顺应地势由高而下合围截杀。
严谨却又灵活,这种高超的排兵布阵之道绝非李由之辈所能掌握。周章在担忧的同时又忍不住好奇,待他看到大帐外立着的纛旗和帅旗时才恍然大悟。
章邯,这是秦廷仅存的名将了。因为与公子扶苏的密切关系,他被虚升少府,贬至骊山修陵。秦二世执政这几年,他隐匿在皇陵,销声匿迹,几乎让人忘记了他的存在。周章清晰地意识到,这一次秦二世胡亥竟然能摒弃前嫌启用章邯,就说明整个秦廷已经将自己视为心腹大患。此一战,若不能胜,自己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周章隐隐生出一丝不祥,却不知对岸大帐中的章邯也在揣度着他的心思。
“将军,你说这周章也是奇怪,已经打到戏水了,咸阳近在咫尺,他却止步不前,白白错失战机。”章平巡视一圈回来,刚一进帐就兴冲冲地开了口,“将军,你是怎么猜到他不会连夜渡水的?”
章邯负手立于地图前正思考着什么,被他的话打断了思路,微微拧眉转身回首,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阵前情况如何?”
章平立刻站直了腰身,抱拳答道:“回将军,末将已经与董翳巡查了一遍,各军阵皆士气昂扬、严守以待,只盼着与叛军可以一决高下,狠狠出一口恶气。”
“嗯。”听了这话,章邯稍稍安下心。一抬头,见他依旧盯着自己,知道他还在纠结方才的问题,章邯无奈地摇了摇头:“之前被赵高关在羽林军营的时候,我时时探听着外间的局势。陈胜虽有些气魄,但总归不是能成大事之人,刚刚小有胜绩就自立为王。他锋芒毕露,便是让所有人将视线都盯在了他的身上,一来容易使他成为众矢之的,二来也说明此人华而不实、贪图虚名,一旦掌权必定会与身边之人不和。果不其然,如今陈胜身边派系纷争接连不断,周章虽领军在外,却也被后方事务掣肘。后防不稳,作为主帅,他哪里敢冒进?反倒是我们现在与他隔一水而对峙,才会逼得他不得不与我们正面一战。”
章平有些糊涂:“我们不出现,他就不会进攻?”
章邯笑了笑:“如果我们不出现,周章或许还会再犹豫几日,不过他终究还是会向咸阳进军的。只不过我们的出现刺激了他,逼他将进攻的日子提前了。”
见章平还是不太理解,章邯缓缓坐定,继续解释:“周章确实是个不错的主将,最起码他懂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真正含义。当年,大父曾经和我说过,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其实是说与君主听的。为的就是让君主能放手,使领军主将能依据战局便宜行事。可是,作为主将,却不能将这句话奉为圭臬,你要知道,虽然你手握军权,可不论什么样的仗,若想彻底胜利,其前提必须是前军与后方一心,将士与君主一心,否则,胜利不过昙花一现。周章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大军的供给依赖后方,所以在张楚内部纷争不定的情况下,他不敢轻易出手。所以,他在等,想等后方稳定以后再做打算。”
“哦,我明白了。”章平一拍手,“如果我们没有迎战,反正有吴广牵制李由,咸阳已经唾手可得,周章并不会急于进军。可我们既然迎战,他便没了犹豫的理由,若不出兵,陈胜便会觉得他是挟兵自重,以为他要趁机反叛自己,反而会猜忌他。”
见他明白过来,章邯点点头:“是啊,如此一来,周章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也是为何我要尽快布下阵势、全力迎战的原因。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是周章发起总攻的时刻,你要派人时刻盯紧对岸的动向,并且保证将士们时刻处于备战状态,绝不允许任何人懈怠!”
“是!”章平铿然领命,刚要挪步就听帐外一声高喝,说是咸阳来人。
这个时候咸阳怎么会派人过来?
章邯吃不太准,赶紧将人请了进来。待人进了门,这才发现原来是长史司马欣。
司马欣依次与章邯、章平抱拳问好,然后才在阶下站定:“陛下深知将军既要领军迎敌,又要挑选骊山刑徒扩充军队,担心你一人应付不来,所以特命下官前来相助。”
司马欣是个文官,这个节骨眼上,他的出现颇为蹊跷。章邯一时摸不透他的来意,不知是不是赵高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
猜出章邯的顾虑,司马欣坦然笑道:“将军莫不是瞧不上我这个文人?”
被人直接揶揄了一顿,章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摆了摆手:“长史大人说的哪里话,为国尽忠,哪里有文臣武将之分?”
见他态度真诚,司马欣也就不再隐瞒,秉直言道:“大人,下官是自请而来。听说大人想要从骊山挑出年轻力壮者充入军中,下官常年负责从各地刑囚中甄选刑徒发配骊山和阿房宫,对这些人相对熟悉,国难当头,下官一介文人,无法替陛下冲锋陷阵,只能赶来协助将军选拔精锐、扩充军力,也算是为国效力了。”
这话说的确实合情合理,司马欣常年负责为皇陵和阿房宫输送劳工,他能来相助,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依照赵高的性子,他怎么会放任这么个得力干将来帮助自己?他就不怕自己壮大声势,对他不利吗?
想到这里,章邯试探着问道:“长史大人一片赤诚之心确实令人感动,不过刀剑无眼、沙场无情,你身为长史,是陛下身边不可或缺的重臣,陛下又怎么会舍得放你来?”
章邯说的极其委婉,司马欣却立刻就揣摩到这里的玄机。他拱了拱手,神色坦然:“回大人,下官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不如说是经赵高大人允许而来。如今陛下深隐禁中,不上朝、不听政,就连我这个长史也根本见不着面。想要求得圣旨,只能去找赵大人。下官不糊涂,知道赵大人与章将军之间的过结,所以并没有向他明说我来的目的,只说自己不愿窝在咸阳城里坐以待毙,只想为陛下、为大秦效犬马之劳。可叹赵大人也并没有将我这一介文臣放在眼里,估计在他眼中,我只是来送死的,所以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说到此处,司马欣猛然跪地,一改方才的轻松神色:“先帝用人不计出身,唯才是用,司马欣无大才,若非先帝赏识,如今依然还只是栎阳县一个小小县尉。既然忝居长史之位,我必当尽忠尽责,辅佐陛下廓清朝政、安宁天下。然而陛下昏庸无道,不听劝谏,眼看着就要将先帝穷尽毕生建立起来的基业付之一炬。我司马欣虽不能提刀跃马,却也不是混吃等死的碌碌之辈。将军,请你不要怀疑我的来意,让我有机会为将军牵马执镫,只为报先帝的知遇之恩!”
说到动情处,司马欣竟忍不住潸然泪下。虽然他不像章邯那般被排挤出咸阳,可那又如何?大秦的朝堂握在赵高一人手中,其余的人皆如傀儡,都只是摆设罢了。即便你有万丈雄心,也只能蹉跎混日子。
章邯明白了他的苦衷,又被他的真诚所打动,立刻起身将他扶起:“长史大人勿怪,是我多疑了。”
司马欣摇了摇头,将泪痕拭尽:“大人,没事,我能理解,我都能理解!”
章邯舒了口气:“大敌当前,我们必须精诚团结,勠力同心。迎击叛军的事交给我,筛选刑徒扩编大军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今日一战,我必大败周章。到那时,我便要逐寇追击,五万大军是远远不够的,所以……”
话未说完,司马欣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郑重起誓:“我这就去做我该做的事!大人只管放手去做,兵源之事就交给我吧!”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