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家宴比武
胡亥虽然爱闹,但一听扶苏把嬴政抬了出来,立刻乖觉了许多。
他瞟了子婴一眼,虽是好奇,但也没再多问什么。
“哥,看样子你们还有事,那我就告辞了。”
扶苏脸上的怒气消去了大半:“好,你先回去吧。过些时候若各地再敬献新鲜东西,我一定让人给你送去。”
胡亥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哥,这次你可要说话算话,不能再诓骗我了。”
见扶苏笃定地点了点头,他终于心满意足地跑了出去。
待胡亥走远,扶苏满是歉意地看向子婴:“胡亥年纪最小,说话常常直来直去,他并没有什么坏心眼,你可千万不要介意。若是他方才言语间唐突了,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话虽如此,可胡亥言语间充斥着鄙夷,子婴无端被一顿羞辱,青白的面上涨得通红。
“公子说的哪里话,都是因为在下,才令你在胡亥公子面前失了信。公子的恩情我自当铭记,绝不敢有任何怨恨。”
子婴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章邯微微有些震动。
若是依照当年他的性子,早已经将胡亥揶揄数落一顿,又岂能容忍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经过这么一闹,扶苏也觉得面上有些难堪。嬴政赦免了子婴,却还没有彻底对他放心,否则也不会让自己以照看的名义监视他。嬴政如此,子婴亦是一样。他虽然劫后重生,但心里到底还存了多少怨恨,扶苏自己也说不准。
“对了,考虑到你身份的特殊,暂时还不能让你四处走动。”扶苏笑了笑,尽量说得随和一些,“若是你想去哪里,就先和我说一声,我会提前帮你安排好。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子婴轻轻点头,微微一笑:“我明白,不过眼下我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那就好。”扶苏意味深长地瞄了章邯一眼,“政事殿里还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我就先回去了。你若无事,就留下来帮子婴安顿一下。”
“是。”章邯抱拳,目送扶苏出了门去。
待扶苏走远,他才暗自舒了口气,转回头时却见子婴已经恢复了往日里清冷的样子。
“真是没想到,刚出来就碰上胡亥……”章邯恨恨捶着手。
“没事。”子婴淡淡开口,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扶苏不都说了,诸公子里他最年幼,我犯不上和他置气。人在屋檐下,有些事我没办法去计较。眼下我刚恢复些自由,绝不能在此时与任何人闹出不和。你放心,我有分寸。”
当年那般桀骜不驯的人物,如今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章邯不知是喜还是忧,便也没再说什么,只带着他将殿中里里外外都看查了一遍,然后才匆匆离去。
翌日,蒙毅得知了子婴被释放的消息,找了个机会到桂陵殿见了他一面。子婴听闻他已经成亲,惊讶着向他贺了喜。
安宁的日子匆匆如流水。国朝大事轮不到子婴操心,他便踏踏实实待在桂陵殿中,如往日一般,每日里读书、习字,一刻也不曾倦怠。
夏末已过,咸阳城里刮起了第一阵北风。秋高气爽、江水如练。天气渐凉,空气中少了暑热,子婴总爱命人将书案抬到院中树下,借着明媚的阳光惬意地看着扶苏派人送来的典籍。
嬴政稍稍得闲,趁着这难得的好天气将诸位公子都招到了御花园,准备了一场小型的家宴。既是家宴,嬴政便没有邀请任何外臣到场,但他也想借机检查一下公子们的课业,听听他们的见解,便将赵高带在了身边。赵高身为内廷秘书,本就是皇帝的近侍内臣,而且他学识广博,足以替公子们答疑解惑。
这样重大的场合本该和子婴没有任何关系,当他一手撑着脑袋悠闲地看着手中的书时,章邯急匆匆的呼唤声从天而降,搅了一院的清净。
“快!随我去御花园,陛下要见你。”
“见我?”子婴一愣,手中的书倏然落地。
“嗯。”章邯顾不上多说什么,直接将他拽起身来,“陛下在花园设了家宴,诸位公子悉数到场,本来也没什么,可不知怎么的,陛下忽然向扶苏问起你来,这才命我前来请你过去。”
子婴张了张嘴,脚下却没动。章邯微滞,感受到由他手上传来的一阵颤栗,不由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你害怕?”
“嗯。”子婴如实地点点头,继而又深深吐纳了一口气,“怕也没用,既来之则安之,总归是要见面的。”
“别怕。”章邯稳重地笑了笑,“陛下既然赦免你,就不会出尔反尔。而且他今日心情不错,你只要有问有答即可。再说了,扶苏也在场,若是真有什么,他会尽力替你周旋的。”
子婴报以回应的笑意:“嗯,带路吧。”
一路之上,子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脑中的思绪,恍恍惚惚入坠迷雾。待章邯领他在嬴政面前跪下拜见时,他只觉得一颗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飞出来。
原本热闹的宴席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差点被遗忘的落魄公子。
“臣子婴拜见陛下。”子婴努力控制着剧烈起伏的胸腔,好让声音尽量沉稳一些。
嬴政迟迟没有说话,子婴便一直跪伏在地上,不敢轻举妄动。
察觉到一丝不妙,章邯迅速看向嬴政,却见他一双眼睛紧盯在子婴身上,似是有些出神。
“嗯,起来吧。”
嬴政意识到自己的走神,迅速收回思绪,故作轻松地抬了抬手。
子婴领命起身,脑袋却依旧深深地垂着。
嬴政没说什么,转身吩咐赵高:“添置一席,让他坐下。”
赵高为难地扫视一圈:“陛下,……这……安置在何处?”
赵高所问确实是个难题。子婴虽是皇室宗族,但毕竟为叛臣之子,安排得太近肯定不合适。但赦免诏令已下,嬴政又当着诸公子的面召见他,必然也是想给他一个机会,若是安排得太远,又会让人误以为是存心奚落他。
嬴政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面色忽然有些僵,他往扶苏的位置瞥了一眼:“放在扶苏身后吧。”
这个安排可谓两全其美。除嬴政以外,满座之中以扶苏最尊,子婴能坐在他周围,绝对是一种荣幸。同时,诸公子的坐席皆依次排开,将子婴之位放在扶苏身后,便是与公子们区别开来,也算是暗中提醒着他特殊的身份。
子婴谢过嬴政,缓步走向自己的坐席,还未坐下就听席尾处传来一声不满的抱怨。
“父皇您偏心,为什么他能和扶苏哥哥坐一起,我却不行?”
说话的人正是胡亥。这次家宴,嬴政居中坐于主位,扶苏以长公子之尊居于他的右手侧首位,其余公子则按照年岁左右依次落座。胡亥最幼,自然坐在了最末的席位上。
嬴政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长幼尊卑你难道不懂?子婴是长安君的长子,按年岁比扶苏还大些,他是你们的哥哥,不可造次!”
胡亥挨了训,翻了个白眼坐了回去。赵高见状忙替他打马虎眼:“胡亥公子一向喜欢黏着扶苏公子,这是嫉妒有人比他能挨着长兄近呢。”
“朕看他就是不懂规矩瞎胡闹。”嬴政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什么追究的意思,“朕虽然不逼着他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学问,但该明白的事理还需明白,回去以后你要好好教他一些。”
赵高惭愧地俯下身:“是臣失职,请陛下息怒。”
见赵高被自己连累挨了骂,胡亥瘪着嘴,委委屈屈地上前来磕头认错。嬴政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行了,今日难得你们兄弟都在,朕就不责备你了,回去坐着吧。”
等胡亥别别扭扭回去坐好,嬴政似乎忘记了子婴的事,转头问向扶苏:“听章邯说你每晚回了沅茝殿,还会抽出时间精进剑术,可有此事?”
扶苏拱手:“回父皇,确有此事。”
“嗯。”嬴政似是赞许地轻轻颔首,冷峻的目光飞速扫过其他人,“我秦人素来重武,身为秦国公子皆需文武兼修。你们都需以扶苏为榜样,读书之余不可荒废武艺。”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听到一片齐声遵命,嬴政心中满意。他刚要再说,就见左手边一人猛地站起了身:“父皇,儿臣不才,近来也醉心于剑术,不知今日可否有机会与长兄切磋一下?”
嬴政一惊,随即露出一丝欣赏之意:“没看出来啊,将闾竟有这般豪气!也好,方才你们论了大半天学问,想必已是口干舌燥,那就改为论武吧。”
受到鼓舞的将闾越发兴奋:“儿臣一直羡慕长兄可以拥有承影那样的名剑,儿臣斗胆,想感受一下名剑的风采。”
章邯闻言不由皱眉,立刻拱手劝道:“陛下,承影虽然看似温润,但实则削铁如泥。比武切磋难免拳脚无眼,若是一时失了轻重那可就不好了。”
嬴政深以为然:“你去找些木剑过来,让他们点到为止即可。”
章邯取来木剑,双手奉与扶苏。他背对着嬴政,以唇语示意扶苏小心。扶苏郑重地点点头,然后大步迎着将闾走了过去。
“皇兄,得罪了!”
将闾作势拱手,随即持剑直冲扶苏面门而来。扶苏利落回步侧身,立剑轻拨,将将闾的剑锋推了出去。
将闾不甘,回身再刺,岂料扶苏身轻如燕,又退了一步躲了开去。
“皇兄,你若再躲可就是瞧不上臣弟了。”将闾一挑眉,话音未落又是一剑。
扶苏只微微一笑,却未答话,退步又是一闪,让将闾扑了个空。
将闾气恼不已,使劲挥着木剑一心只想将扶苏逼入退无可退的绝境。他过于着急,气息开始紊乱、步子也渐渐散了。扶苏瞅准时机,反手一击正好拍在将闾的手腕上,卸了他的力。将闾吃痛松手,将木剑甩了出去。扶苏一跃而起接住木剑,又是一个飞速旋身,稳稳地将这把剑架在了将闾的肩上。
“皇兄,你耍赖!”将闾气急,脸上憋成了猪肝色,“你一直躲我,算什么好汉?!咱们再来,堂堂正正拼上一回!”
“好了!”嬴政站起身,几步走到二人身前。
“父皇。”扶苏收了剑,拱手向他揖礼。
嬴政眼含笑意地看了他一眼,继而抬手拍了拍将闾:“扶苏若是正面与你较量,你怕是输的更难看。”
“父皇!”将闾不服气地喘着气,刚要再说就被嬴政笑着按住。
“用剑如用兵,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你步步紧逼扶苏,却到最后都没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败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扶苏并非躲着你,他只是以虚代实、以退为进,引你自乱阵脚,误导你进入他的圈套。正如两军对垒,并非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血肉横飞。对阵的目的是为了赢,只要能赢,万法皆可用。”
将闾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悦诚服地向扶苏拱手让礼:“皇兄,是臣弟莽撞了。谢皇兄赐教。”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