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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山有扶苏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4794 2021-04-06 13:19

  嬴政的怒火来的毫无预兆,却又在芈昭彤的意料之中。

  说是怒火,更多的却是一种不甘和恐惧。纵然可以手握天下,他也有看不透的事情,也有猜不懂的天意。

  芈昭彤不知该怎么说,也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她缓缓向前挪了些,轻轻靠在嬴政的肩头,耐心地等着他将心中的愤懑彻底倾泻。

  感受到嬴政的气息渐渐稳了下来,芈昭彤一手扶在他的胸口:“王上,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

  嬴政将她的手按在心口处:“今日不说,以后寡人还能与何人说呢?”

  芈昭彤幽幽叹息,既知大限将至,有些话或许确实应该说清楚,以免徒留遗憾。

  “王上说过,天下之事必要遵循一个势字,如今四境八方风起云涌,只有顺应大势者方可披荆斩棘,成为真正的王者。可是,面对这不可抵挡的洪流,虽然很多人都明白应该往何处去才是正确的方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及时地顺势而为。有些人在犹豫、有些人在观望,他们心中有顾忌、有牵挂,迟迟不敢涉足这洪流之中。而那些愿意跳入这激流中的人,虽尽力追随您,却始终难以追上您的步伐。在这波涛汹涌中,有人走的快、走得远,有人走的慢、走的艰辛。王上,您一直在追着自己的梦想,却忘了身边的人并不能都如您一样忘我。您其实并不孤单,只不过没有人可以与您并驾齐驱罢了。若是你愿意回头看一眼,就会发觉身后站着无数与您同甘共苦、愿意为您披肝沥胆的人。”

  嬴政猛地一怔,只觉得心中某个如冰山一般的角落忽然被照进了阳光。沉积多年的阴冷在这温暖的光芒下开始消融。

  一瞬间,他想到了许多人。父亲异人,母亲赵姬,弟弟成蟜,还有以身殉道的韩非、宁死不屈的姬丹。这么多年,他太过孤单了,以至于每每想起这些人,眼前浮现的总是他们决然离去的背影,却忘了他们也曾与他一起走过某些短暂却深刻的岁月。

  嬴政心头一动,将芈昭彤拉开一些,看着她刻意垂下的眉眼,轻声问道:“那你愿意吗?”

  芈昭彤挣开他的手,重新又坐了回去:“臣妾顾虑太多,是不敢踏进这洪流的人。”

  嬴政失望不已,却又不忍心指责她什么。楚国公主、秦国王后,这两个身份她都没法自己选择。

  见嬴政难掩失落,芈昭彤又莞尔轻笑:“可是,这洪流已经将臣妾卷了进来,臣妾虽知自己无用,却也想拼尽全力追上您的步伐。既来之则安之,臣妾没有替您排忧解难的本事,也就只能尽量不拖您的后腿罢了。不过,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您愿意往身后看一眼,就一定可以看见臣妾的身影。”

  嬴政不知该说什么,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纤弱的女子,胸中翻江倒海。

  “所以你就委屈自己,让夏无且来骗寡人,然后搬去了章台宫吗?”嬴政压着喉间的酸涩,努力将声音保持平稳。他本还想问“你怎么舍得”,可常年身为王者的骄傲逼着他将这句话生生咽了回去。

  芈昭彤再度抚上他的手,触到指尖处竟觉地微凉如水。她想替他暖一暖,无奈自己的手亦寒如冰雪。

  “王上创下彪炳千秋的丰功伟业,满朝皆是喜色,唯有臣妾忧容,岂不是令您心烦?扶苏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每次见臣妾为故国伤怀,他也会跟着低落起来。臣妾知道,您对他寄予厚望,而他也为了不负您的期望而竭尽全力。臣妾听闻他随您去楚地巡视时深得爱戴,臣妾发自内心为他高兴,也为您高兴。然而,一想到楚国已亡,臣妾之心宛如刀绞。臣妾自知若继续留在这里,留在您和扶苏身边,必然会成为束缚你们前行的绊脚石。想来想去,唯一之计便是离开。”

  嬴政听罢,仍旧无法释怀:“离开咸阳宫或许能让你的心境好一些,可你为何要隐瞒自己的病情?你若告诉寡人,寡人一定会遍访天下名医为你诊治。”

  芈昭彤摇了摇头,声音虽是哀伤,却透着洞悉世事的淡泊:“每每听夏无且说扶苏在朝中为国事建言献策,为您排忧解难,臣妾就感到无比心安。只要您与扶苏都好,臣妾便再无牵挂。”

  听到扶苏之名,嬴政心间又是一紧:“那年扶苏出生,寡人抱着他的时候便下定决心,定要保护好他,绝不能让他重蹈寡人的覆辙。寡人竭尽全力想避免他走我的旧路,然而却是寡人一手促成了他的不幸,没能让他体会到父母和乐的美好。”

  “扶苏没有任何不幸。”情绪激动之下芈昭彤猛地抬起头来,随即又仓皇垂了下去,“扶苏有您替他遮风挡雨,这便是他的幸运。”

  嬴政顿默良久,末了缓缓说出一句:“王者之路注定需要学会舍弃,但寡人真的不希望离开他的人是你。”

  芈昭彤淡淡一笑,言语里掩不住浓浓的哀伤:“臣妾也舍不得……舍不得扶苏,更舍不得您。”

  嬴政鼻间一酸:“昭彤,你恨寡人吗?”

  芈昭彤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恨过,但现在已经不恨了。臣妾是您的王后,可您总不来沅茝殿,臣妾就算心胸再广也会心中生怨。后来,臣妾慢慢就想通了,您故意疏远臣妾,为的还是保护扶苏,不让他沦为派系争斗的筹码。臣妾愚笨,没能早些看透,所以才会误会您。”

  “可寡人还是对不住你……”嬴政懊恼不已,刚一开口,就被芈昭彤食指轻按堵住了嘴。

  “王上也说了,王者注定要学会舍弃。王上是王者,便要以天下事为重。什么人都可舍,然社稷不可舍,否则就是本末倒置,失了王者之职。您没有对不住臣妾,反倒是臣妾应该谢谢您,几次三番手下留情,替臣妾保住了面子。不说昌平君,只说太后。太后离世时,臣妾坚持要扶苏代为主事。臣妾的那一点私心又怎么能瞒得过您,可您还是同意了。您放弃了送自己母亲最后一程的机会,只是不想让臣妾失望,对吗?”

  嬴政无声笑了笑,缓缓张开双臂让她靠了过来。

  芈昭彤软软依在嬴政胸前,低声轻吟:“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当年您为扶苏取了此名,便是将对臣妾的情意凝在了他的名字里。如此深情若臣妾还不明白,岂不就成了天下最笨的妻子?”

  被人戳破了心思,嬴政忽然有些别扭:“哪有这么复杂?寡人只是觉得好听罢了,巧合而已。”

  芈昭彤也不反驳,只伏在他身前笑了几声:“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难道沅茝殿之名也是巧合?”

  嬴政说不过她,却又暗自欣慰。原来自己费尽心机掩藏的心思早已被她看穿。

  “寡人娶你为妻,实乃寡人之幸。”

  “臣妾嫁与王上为妻,亦是臣妾之福。”

  芈昭彤贴着他的衣襟,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猛然生出深深的满足:“若是能这样死去,也是件幸福的事。”

  嬴政心中一颤,又将她拥得紧了些:“说什么傻话,寡人在,你就不会死。你要养好身体,待天下之事一定,寡人便带你去楚地看一看。”

  “嗯。”芈昭彤应了一声,继而又有些犹豫,“王上,臣妾可否求您一事?”

  “你是想说楚国王族之事吗?”嬴政拍着她的肩头,“寡人无意为难他们,只要他们在咸阳城里老老实实待着,就不会有事。”

  “臣妾替他们谢过王上。”芈昭彤浅浅舒了口气,过了片刻又试探着开了口,“还有昌平君……他明知自己的家人皆在咸阳,却不顾他们的死活勾结项燕、背叛秦国。臣妾知道通敌叛国罪不可恕,按照秦律当夷族。可这一切皆是他一人所为,与他的家人并无关系。王上……您可否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法外开恩,饶他家人一命?”

  事实上,昌平君在淮水大营刺杀秦王之事已经被嬴政压了下去,他有心避而不谈,又担心节外生枝,便严令不准将消息传到章台宫,所以芈昭彤自然也就对此等弑君的大罪不得而知了。

  听嬴政半天没有说话,芈昭彤心下不安。她刚要直起身来向他请罪,就听他长叹一声:“这个时候你还是放心不下他们啊。”

  “国法不容亵渎,臣妾知道不该说这样的话,不该替他们求情。可……他们毕竟与臣妾同族,臣妾实在不忍见他们被牵连,生生丢了性命。”芈昭彤说着,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臣妾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王上为难。秦法绝非儿戏,臣妾愿意用王后之位来换他们一命。”

  “王后之位?”嬴政一惊,迅速将她拉起,按着她的肩头逼着她看着自己,“你是何意?”

  芈昭彤依旧固执地垂着头,身体因为抑制不住的伤痛而微微颤栗:“臣妾不能助王上一臂之力,反而处处掣肘。臣妾不配为秦国的王后,请您将臣妾的王后封号撤回。”

  “你……”嬴政忽然语塞,“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胁迫寡人?”

  “臣妾不敢!”芈昭彤退开一些,重重俯下身伏在地上,“臣妾身为秦国王后,却不能以秦国为重,多次因为故国之事而为难王上。臣妾自知德不配位,无颜再忝居王后之尊……”

  嬴政只觉心头疼痛难忍,他难以置信,却又似早已预料。

  “你是要拿王后之位与寡人做交换吗?”

  芈昭彤抽噎难止:“臣妾知道,王后绝非只是一个简单的封号。身为王后,便是您的妻子。”

  “你既明白,为何要寡人撤回?”嬴政咬着牙,眼圈红的似要滴出血来。

  芈昭彤缓缓直起身,轻轻伏在嬴政的肩头,只觉得他浑身紧绷似是一张拉满的弓。

  “身为您的妻子,本该与您不离不弃,是臣妾辜负了您……臣妾并非铁石心肠,臣妾也舍不得王上,可是臣妾真的撑不下去了……楚国是臣妾的母国,如今国亡城破却不能凭吊。臣妾别无所求,只求您可以开恩,让臣妾死后归葬楚地。臣妾生前无法为故国尽忠,死后愿化作一缕青烟,守护楚地的一草一木……楚地已为秦疆,臣妾这么做,也算是替您尽最后一份力了。”

  若是放在平日,芈昭彤敢说出这样的话,早已惹得嬴政雷霆震怒。然而此情此景,嬴政心里翻涌更多的则是纠结难解的愧疚。

  当日王翦挥师南下,芈昭彤虽替楚国忧心如焚,却始终未再说过任何怨言。秦国、楚国难两全,她便将眼泪藏在心里,竭尽全力在朝臣面前扮演着一个合格的秦国王后。她已经将自己的一生献给了秦国,唯有死后魂魄可以归于故土。

  嬴政只觉心中绞痛,不忍和内疚悉数化作极尽温柔的语言:“好,寡人答应你。”

  芈昭彤越发动容,没能再说出一个字,只伏在他的肩头哽咽难平。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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