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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心有所忧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4837 2021-04-06 13:19

  在章邯的印象里,嬴政是个精力旺盛的人,除了几次亲人的离世之外,他几乎就没有怎么生过病。

  然而眼前的事实却令他暗自心惊。仅仅淋了一场雨,就令他突然高热不退。

  夏无且几乎倾尽了毕生所学,才将那可怕的热度退了下去。扶苏衣不解带地侍奉在御榻侧,连着两日不休不眠。

  待嬴政终于恢复了气力,第一眼所见便是扶苏布满血丝的双眼。

  “父皇?”扶苏扶他起来,手指触碰之处只觉得他又瘦了许多。

  嬴政扶额坐了片刻,脸色青白毫无血色。

  “朕的病状是否保密?”

  他轻声开口,声音微微有些飘。

  扶苏回首示意章邯送上一杯热水,小心翼翼递了过去:“父皇放心,儿臣已经传了令,任何人不准泄露您的病情……只说您是稍作休整,准备去之罘的事宜。儿臣让赵高等内侍官每日按照常例入帐请示,所以外人并未察觉出什么端倪。”

  “嗯,我儿用心了。”嬴政一手撑在他的肩上,作势就要起身,“不过这瞒天过海之计撑不了太久,朕还需即刻露面,否则会引人妄自猜测。东巡祭天本是为了彰显国威,朕绝不能倒下。即刻更衣,朕要去巡营。”

  他躺了太久,又刚刚才退了热度,浑身软绵无力,脚刚一碰上地面,就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一头向前倾了过去。

  “父皇!”

  “陛下!”

  扶苏和章邯一左一右将他扶住,缓缓扶他重新坐定。

  “陛下,要不再歇一歇吧?”章邯不忍心他如此操劳,小声劝道。

  “朕无事。”嬴政缓了一口气,“你去让蒙毅先行准备一下。”

  章邯还想劝,一眼瞥见扶苏正轻轻摇头,只好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匆匆退下找蒙毅商量去了。

  靠着坚 挺的意志和夏无且精湛的医术,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终于有惊无险地度了过去。之后的东巡一切顺利,再没有出现任何意外。

  嬴政登之罘、琅邪,刻石立碑,之后又将三万户人家迁至琅邪山下,并免除了他们十二年的赋税徭役,令其在此地安居。

  只除了一件事。

  东巡的人马准备归还咸阳时,渡淮水,经南郡,顺江而下行至湘山祠。那几日江上狂风大作,完全无法渡舟。

  嬴政十分恼火,进不得、退不得,只能等风浪平息之后才勉强过了江。

  上岸之后,嬴政找来随行的博士询问湘夫人为何方神仙,博士对曰:湘夫人乃是尧的女儿、舜的妻子,夫君死后她日日悲泣,终于随夫君而去,死后埋于此处,幻化为神灵。

  嬴政闻言忽而脸色大变,沉默许久之后下了一个十分荒唐的诏令,命人将湘山上的树木悉数砍光,只留下光秃秃的岩石。

  回到咸阳,嬴政一如既往埋首政务,似乎已将东巡时发生的事抛诸脑后。

  章邯整日值守于政事殿,未见嬴政有任何异样,却见扶苏似是心事重重。

  这日适逢他休息,便早早候在沅茝殿外,等着扶苏归来。

  不多时,院门外响起一阵规律稳重的脚步声,章邯抬头望去,却见扶苏一脸意外地迎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

  “没事过来看看你。”说完这话,章邯自己觉得可笑。平时他二人皆在政事殿做事,几乎朝夕相对,又不是多日不见,何来看望一说?

  扶苏也觉得好笑,歪头望着他:“有事找我吧?”

  章邯忽然回过味来,原来扶苏是误会了他的来意,以为他是来探寻德音的消息,连连摇头:“不是,不是,你别误会,我真的就是来看看你。平日里虽然同在一处做事,可除了公事之外,几乎无暇顾及其他,我……”

  “好啦!”扶苏狡黠地眨眨眼,一把将他拉住,“走吧,里面说去。”

  从院中经过时,章邯偷偷瞄了一眼德音的寝殿。依旧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丝亮光。

  进了屋,扶苏命人送来两杯热茶,然后将一干人等清了出去。

  扶苏貌似渴极,仰首一饮而尽:“此次东巡所立刻石皆由李斯执笔写成,今日父皇与他商议推行小篆之事,说的太久,难免有些口干舌燥,你不要介意。”

  “嗯,我有什么可介意的。”章邯将自己面前的这一杯推到他面前,“我不渴,都给你。”

  扶苏笑了笑:“你当是饮牛吗?”

  章邯连连摆手:“我可没有那个意思……”

  扶苏没说什么,将那茶盏握在手中盯着出神,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从回来之后就见你似有心事,到底怎么了?”章邯挑眉,紧紧盯着他。

  扶苏抿着唇想了片刻:“不知怎么的,我觉得父皇的身体大不如前,一夜之间变得脆弱了许多。以前他为了完成统一大业,恨不能不吃不喝不睡,那时他心无杂念、一心追着自己的理想,脑中的弦始终绷着。如今天下已定,他夙愿得偿,难免一时之间失去了方向,经年积累下来的劳累瞬间爆发,我很担心他会撑不住倒下。在泰山时,只是淋了一场雨,其余人皆无事,只有他高热不退,几欲昏迷。虽然他坚持说自己已经痊愈,可我听內侍说,这些天来,他常常夜半时咳嗽不止,厉害时会折腾地他难以入眠……帝国方兴,这个时候父皇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章邯不知道这些事,心中一紧:“陛下若是未能痊愈,还需找夏御医再好好看看,调养一下才行。”

  扶苏哀伤地点点头:“父皇岂会分不清轻重,已经让夏无且暗中看过了。可他深知若是圣体不安,会惹得朝臣不宁、人心不稳,所以才坚持不肯告诉任何人,甚至连我这个儿子都被蒙在鼓里。”

  “难怪……”章邯忽然想到一事,“那日在琅邪,齐人徐市上书,说海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可求长生不老之药。陛下以前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可偏偏这一次却应允了,还派他入海求仙。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或许是这次突发急症令他自己也感到了无力,意识到了生死无常,所以才会寄希望于徐市这样的人。”

  扶苏一手撑住额头,重重喘了几口气,似乎想要将内心的郁滞悉数挤出去:“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令我心生担忧。”

  “你是说……”章邯大约猜到了些,“在湘山发生的事?”

  “嗯。”扶苏抬起头来,烛火映在眼中粼粼跳动,正如他忐忑不安的心,“湘夫人……总会不由自主让我想到沅茝殿,想到母亲……虽然父皇从未亲口说过,可母亲一直喜欢屈子,也常常教我和德音一些,那时我便知道,这沅茝殿的名字就是父皇特意为母亲所取。沅有茝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是屈子所著《湘夫人》中的一句,写的正是湘夫人与湘君之间的爱意。我不知道涉江时父皇到底想到了何事,但是他命人将湘山上的树尽毁,这实在令我胆战心惊……”

  关于沅茝殿、芈昭彤和湘君祠,章邯从未仔细斟酌过其中的关联。听扶苏说完,他终于彻底明白过来。

  “相传湘夫人是尧帝之女,尧帝将她许配给舜,后来舜为民除害与恶龙搏斗,却不幸身死,湘夫人昼夜泣涕,随夫君而死。陛下想必是忆起了王后,对她的死仍旧无法释怀,这才迁怒于湘山,命人尽砍其树。你不必过于担忧,斯人已逝,陛下对王后早就没了恨意,他心中的不甘也只是因为没能与王后白首偕老罢了。”

  虽然嬴政撤去了芈昭彤的封号,但无人时章邯依旧固执地尊称她为王后,虽是出于对扶苏的安慰,但更多的则是因为对芈昭彤这个人发自肺腑的尊重与认可。

  扶苏垂下眼眸,指腹缓缓摩挲着茶盏的边缘:“也许吧……不过,不能再让德音待在楚地久居不归了。不管怎么说,母亲总是父皇心中的难言之痛,德音不回来,就等于无时无刻不在父皇面前提醒着母亲的事情。对父皇而言,有些事情,遗忘或许比铭记更好。”

  忽闻扶苏要接德音回来,章邯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可是,公主她铁了心不归,你难道还能强押着把她带回来?”

  “任性妄为总该有个限度。”扶苏的脸色沉了些,“也是怪我,太由着她胡闹。这次父皇东巡经过楚地,按照礼法她应该前来觐见,结果她愣是没有出现。我知道她心中对父皇还是存了些怨恨,但父皇与母亲之前的事本就没有谁对谁错,只能怪天意弄人。德音这般胡闹,不仅令父皇伤心,也会让母亲泉下难安。这一次无论如何我要把她揪回来。明日我便给她写封信,若是她还执迷不悟,我就亲自去拿人。”

  扶苏似乎真的生气了,言语间大有些愤然之意。章邯怕他一怒之下将德音逼急了,便又小声劝道:“公主虽然任性了些,但并非不通情理,有些事她只是没想通罢了。你若给她写信,就将道理说给她听,不要太责备她。否则她一旦和你拧起来,那就真是无计可施了。你让她回来虽然是为了她好、为了陛下好,但总归还是要谨慎一些,不要将事情闹僵,不然的话会有人借机说事,指责公主不孝的。”

  扶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面色猛然间缓和了下来,甚至带了些调笑的意味:“你啊,从小到大不管她有理没理,你都一直替她说话……这里面的分寸我会把握好的,你放心。毕竟我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她心里想什么我还是能猜到一些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下:“诶?近来总没见着蒙毅,除了例行朝会和政事问询之外,他貌似有些时日没来沅茝殿了。”

  章邯点点头:“是,听说他的夫人有了身孕,所以平日里没什么事就尽量守在府中了。”

  “原来如此。”扶苏感慨不已,“蒙毅竟然都快要做父亲了,可真是快,一眨眼我们都已经相识近二十年了。”

  忆起往事,章邯不由跟着动容。

  “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情景。”他指了指正殿的方向,眼中含着笑意,“王后领你从帘后出来,你走路还不利索,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十分有趣。”

  “太过久远了,我真的不记得。”扶苏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如今让我回想一下和你的第一面,我倒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因为我从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你了,对我而言,你就像是人生中生而俱来的人。”

  章邯忽然有些语噎,愣了片刻才冒出一句话:“人生多少相逢皆为有始无终,我只希望我们的情义可以一直延续下去,永远也不要离散。”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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