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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青石微凉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5240 2021-04-06 13:19

  扶苏与德音年纪虽不大,性格脾气也各有不同,一个温润、一个泼辣,可骨子里的执拗性子却都像足了他们的父亲。

  见扶苏也跟着跪下,芈昭彤心头一急,立刻伸手去拖他起来:“扶苏,连你也不听母亲的话了吗?妹妹胡闹,你也跟着瞎起哄?”

  扶苏正色将她的手推开去,脸色严肃而认真:“妹妹没有胡闹!母后,儿臣也觉得章邯说得对。若太后真有三长两短,父王此刻不去见她,以后一定会追悔莫及的!”

  “住口!”芈昭彤动了怒,却又慌张地朝政事殿瞄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德音可以跪在这里,你却不可以!赶紧随母亲去甘泉宫!”

  芈昭彤向来和善温顺,即便宫中下人粗心做错了事,也不见她抬高嗓门神色严厉地骂过人。她这番横眉怒目的模样着实吓了扶苏一跳。

  “母后……”

  扶苏可怜兮兮地望着她,虽然语气上示弱了些,可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处,没有任何起身的意思。

  芈昭彤见状,越发生气。她又是焦急又是害怕,也不顾是不是得体,伸手又要将扶苏拽起身。

  扶苏跪着退了两步,诧异而不解地望着她:“为何妹妹跪得,我却跪不得?!我只是求父王去见太后一面,并无任何恶意!”

  芈昭彤狠狠按住他的肩头,一手抚过他的脸庞,言语中竟多了些恳求的语气:“德音是女孩子,即便任性一些,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可你不同,你是公子,你的一举一动都被朝廷内外看在眼中。你虽无恶意,可有心之人会说你是以下犯上,胁迫自己的父王。扶苏,听母后的话,快些起身随母后走。”

  扶苏愣怔着听完这些,脑中有些恍惚。芈昭彤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他忽然想到之前自己受到赵高挑唆一事,那时章邯就曾提醒过他,作为秦王之子,众公子之首,眼下他不能质疑、挑衅自己的父王,更不能做出分庭抗礼之态,否则只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见他的态度似乎缓和了一些,芈昭彤又试探着唤了一声。

  一旁的章邯将王后母子的对话悉数听进耳中,他马上便洞察到芈昭彤的担忧,并看透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那日在沅茝殿中,扶苏将赵高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他。虽然他果断认定赵高是有意挑拨秦王父子的不和,以此达到让扶苏失宠于秦王的目的,可回去之后他也曾暗中琢磨过赵高的话,并开始默默留意王宫中那变幻莫测的风云。

  秦王嬴政看起来确实对自己的王后礼待有加,他尊重她、也能理解她,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似乎并不能将她真正看做自己的妻子。所谓尊重大多只是做给朝臣们看的,在那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始终像是隔了一层纱,模糊不清。

  章邯明白,对于嬴政这样说一不二的君主,如芈昭彤般温柔娴静的妻子正是他所喜欢和需要的。章邯不能说秦王不爱自己的王后,可他对自己的王后太过客气,缺少了人间夫妻的烟火气,少了些心心相印的默契。他也曾想旁敲侧击问问蒙毅,可转念想到蒙毅面对容兮的傻愣模样,知道他对感情之事也一样愚笨迟缓,问与不问都是一样。章邯百思不得其解,关于爱情,他没有经历过,无从了解。千头万绪之下,他只能大胆猜测,或许赵高并非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而眼前芈昭彤的反应更是坚定了他的推断。芈昭彤从骨子里惧怕秦王,虽然秦国之人无不畏惧秦王之威,但芈昭彤的这种惧怕是不同的,并非简单来源于尊卑之别,而是一种如履薄冰般的胆颤惊心,尤其是涉及到扶苏的时候,体现的更为淋漓尽致。

  见扶苏仍旧一动不动,与自己的母亲陷入僵局,章邯心中有了定数,缓声开口劝道:“太后的愿望不过就是可以见见自己的儿孙,享受片刻天伦之乐。公子,你是王上的儿子,也是太后的嫡长孙,若王上不能在太后身边,只有你可以代替他,以解太后心忧。这里有我和公主就够了,你与王后一起去守着太后吧。”

  话音方落,德音也一把拽住扶苏的手,言语虽是稚嫩却透着认真:“哥哥,你快去吧,我会在这里和邯哥哥一起好好求父王的!”

  扶苏犹豫了片刻,又低头细细想了一番,然后向章邯郑重揖了一礼:“好,那我去陪着太后,这里就拜托你了。”

  章邯连忙回礼,随即又朝芈昭彤微微点头,示意她安心。见他替自己说服了扶苏,芈昭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将扶苏拉起身,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德音,终是再没说一句话,匆匆下了玉阶,往甘泉宫赶去。

  入夜风凉,侍奉在政事殿的宫婢将政事殿中的宫灯熄灭,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盏微微泛着幽光。

  德音跪得双膝疼痛,又见通亮的政事殿也暗了下来,不觉心中一阵失落,悄悄扯着章邯的衣袖,低声问道:“邯哥哥,父王是不是已经睡下了?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跪着?”

  章邯闻声转头,只见她晶莹的眼睛里闪着粼粼的光。

  “你是不是困了?”章邯关切地瞧着她,“若你坚持不住,我便请令官大人派人送你去王后那里。”

  “我才不困!”德音重重哼了一声,又想到自己这样吵闹会影响父亲休息,立即又压下了嗓门,“我是担心父王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那我们岂不是白跪了?”

  章邯有些无奈,可转念一想,德音毕竟年纪尚小,虽然性子厉害了一些,但对于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仍旧无法悉数理解。方才他们在政事殿前如此一闹,这声音怕是早就传到嬴政的耳中了。就算嬴政没有听见,可王后一走,令官便急匆匆进了殿去,他一定是将殿前发生的一切如实禀明了嬴政。章邯偷偷观察过,令官出来时的脸色不大好,想必嬴政的心情甚为不佳,没有给他什么好颜色。

  太后病势危急,嬴政知晓,自己和德音跪在殿前求情,嬴政也知晓。可他却没有露面,甚至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传来。章邯不用猜也知道,嬴政现在定然是无法安然入眠的。他没有动静,就说明他还没有做好选择。章邯可以等,然而却心似火燎,他不知道太后赵姬的情况到底如何,也不知道她到底还能撑多久。

  想到这里,他又朝德音笑了笑:“王上一定会知晓我们的心意。”

  德音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放了心。她伸手去揉自己的膝盖,委屈地憋着嘴,一副欲哭的模样:“这石板太硬了,我腿疼。也不知道到底要跪到什么时候。”

  章邯一听这话,忙俯身仔细检查了她的膝盖,又替她轻轻揉了揉。

  “你是金枝玉叶,哪里像我这般皮糙肉厚?这石板又硬又凉,你还是先回去吧,别硬撑着了。”

  德音鼓起两颊,使劲摇着头:“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说过要陪着你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虽然知道眼下的情形不合时宜,可章邯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公主是姑娘,怎么会是大丈夫?”

  “姑娘怎么就不能做大丈夫?”德音撅着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我就要做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像父王一样!”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章邯说不过她,也懒得与她较真,一边替她轻揉膝盖,一边仔细询问道,“还疼吗?”

  德音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抿着嘴唇盯着他。

  “怎么了?”章邯被她盯着心慌,囫囵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德音摇摇头,一双薄唇依旧紧紧抿着,过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以前我踢过你一脚,都没替你好好看过……对不起。”

  章邯一愣,他想了想,这才记起之前和蒙毅一起送她和扶苏去甘泉宫的路上曾被她误伤过。

  “你要不说我都忘了,这么久的事哪里还记得?”章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羽林军待了这么久,哪里会挨不住公主这一脚?”

  德音轻轻点头,又像大人一般哀伤地叹了口气:“扶苏哥哥和你们许久不曾去学堂受课了。他说蒙毅哥哥去了战场,你入了羽林军,都没有时间来看我,我一个人真的无聊。”

  章邯微微蹙眉:“扶苏公子不是与你一起吗?”

  德音欲言又止地瞄了他一眼,满眼之中皆是委屈:“哥哥为了不让父王失望,整日修文习武,根本无暇理我……”

  章邯从不知扶苏与德音眼下在沅茝殿中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之前虽与扶苏有过交心之谈,可扶苏年纪虽小却素来心重,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话到底听进去了多少,也不知道他对外戚之争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想法。听德音这么一说,章邯才隐隐觉察到扶苏的心思,以及在他看似平和的外面下掩藏着的好胜刚强的心志。

  不忍德音伤心,章邯心中一软,忙又低声劝她:“你哥哥是王上的长子,自当是诸位王子的表率,他必须比任何人都努力才能不负王上的期望、不负秦国子民的期望。他绝非有意冷落你,你不要怪他。”

  原本明亮的眼神暗了下去,德音虽是难过,却也忍住了眼泪,只带着一丝哭腔:“我知道。”

  这十几年,章邯身边的好友几乎都是清一水的男孩子,唯一的姑娘便是德音。德音虽然娇蛮了一些,可从来没有王室贵胄的架子,更不会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肆意欺负人。章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直爽的小姑娘,又因为扶苏的关系,更将她视作自己的妹妹一般。眼见她这般伤心难过,章邯着实不忍,可又不知该怎么安慰。

  尴尬了片刻,章邯忽然想到了什么,利索地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叠地整整齐齐铺在地上。

  “用这个垫着些,你就不会觉得那么疼了。”

  德音感激地望着他,却又摇头拒绝:“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不怕,脏了可以洗。”章邯伸手扶着她,让她跪在厚厚的衣服上。

  有了外衫在下面垫着,不需要再用自己的骨头去碰又凉又硬的石板,德音果然觉得自己的膝盖没有那么疼了。

  见她跪得舒服了些,章邯安下心来,重又在她身侧跪好。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德音垂着头轻轻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若非章邯靠的近根本就听不见。

  “邯哥哥,我觉得你说得对,所以才会和你一起在这里跪求父王。”

  章邯心头一动,无声地转首看着她。

  德音咬着唇沉默片刻,轻言细语哽噎在唇舌之间:“教我吟诵屈子的楚辞时,母后常常忍不住流泪。我问过她,她说每次听到楚音,总会思念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仅仅是因为与亲人远隔千山万水,母后就已经如此伤心,若真的天人永别,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痛呢?我不想让父王以后后悔。”

  章邯默默听着,心头震颤。扶苏与德音生于世间最荣耀的家族,父母双全,又给予了他们最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们本该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可事实上无论是扶苏还是德音,都比同龄的孩子想得更多、忧得更多。

  章邯没再说话,他收回眼神,重新抬头望向闪着微光的政事殿。

  夜色已深,白日里的喧嚣尽数隐去。凉风骤起,穿透锦绣衣衫,吹得人手脚冰冷。

  德音耐不住寒意,缩着脖子往章邯身边靠了靠。

  一阵风打着旋吹过,裹着几片枯败的叶子刮过章邯的脸,落在衣襟上。他刚想抬手将枯叶拾去,忽然觉得胳膊上一重。

  不知何时,德音已经沉沉睡着。

  她靠在章邯的身上,眼睫微颤。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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