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燎原之火
章邯与章平正在为勤王计划周密部署的同时,人算不如天算,一道晴天霹雳落了下来。
这道霹雳来自于遥远的楚地。秦二世元年,陈胜、吴广因迫于胡亥颁布的严苛酷律,率领戍卒在蕲县大泽乡振臂一呼,一场规模浩大的暴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西来。
陈胜等人打着楚国大将项燕和始皇帝长子扶苏的旗号,大肆招揽人心,势如破竹、所向披靡。陈胜本人更是在陈县自立为王,国号张楚,摆明了不再接受大秦的统治。
消息传来,咸阳城里人人自危。胡亥更是又恼又怕,气得在朝会上破口大骂,直骂得群臣瑟瑟发抖、跪地求饶。
敢于直谏的忠义之士早被赵高排挤殆尽,剩下这些不过都是他的走狗罢了。他们只知看赵高眼色行事,哪里还有脑子替胡亥分析利害、出谋划策?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大臣们个个和霜打茄子一般,气得胡亥几欲跳脚。
“叛军?什么叛军?不过就是一帮腿上裹泥的乡巴佬!竟然如入无人之地!我大秦战无不胜的铁骑呢?都跑到哪里去了?!”
“陛下息怒。”赵高一步站出来,耐心解释,“据前线探马来报,陈胜、吴广等人打着楚国大将项燕和扶苏公子的名号突然起事。项燕为楚国战死疆场,深受楚地百姓敬服。而当年大将王翦灭楚之后,先帝曾带着扶苏公子巡视楚地,那时,先帝以扶苏公子的名义发布大量赦令,以稳定民心,再加上公子之母乃为楚人,所以楚地百姓对他亦存有深切的感激之情。这两面大旗可谓一呼百应,当地郡守、郡尉反应不及,所以才没能及时将苗头压下去。”
“项燕也就算了,扶苏算怎么回事?”事情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胡亥也顾不得思考许多,脱口而出,“听说乱贼还拿到了扶苏生前常佩的承影剑,以此作为信物,这都是怎么回事?!”
扶苏是始皇帝嬴政的嫡长子,为人公允持重、温和宽仁,多年协助嬴政料理朝政,深得朝野爱戴。可是沙丘一夜,他被人从继任者的位子上颠覆,并惨死上郡。百姓本就对他的遭遇十分同情,再一对比胡亥继任后的胡作非为,更是对他念念不忘。
扶苏已死,他的阴影却挥之不去,时刻盘旋在胡亥身边,令他如坐针毡。
想到这里,胡亥越发心虚,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身后。近来,他的神经越发脆弱,总是会时不时出现幻觉,感觉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正用一双溢着鲜血的眼睛盯着自己,那眼睛因为仇恨而狰狞,仿佛要将自己撕成碎片。
赵高察觉到他的惊恐,忙又缓声宽慰:“陛下忘了?当初靖安公主离开咸阳时,是陛下将扶苏公子的承影剑交给她留作纪念。如今楚地暴乱,公主人在那里……”
“朕亲自交给她的,朕怎么会不记得?!”胡亥极其不满地打断他,“朕是问你,公主的剑怎么会落到叛军手里?!”
“这……”赵高故意拖长了尾音,挑衅似地瞄了李斯一眼,“回陛下,眼下公主下落不明。有人说她是被叛军杀了,有人说她是被叛军抓住了,还有人说她……说她投降了叛军,目的就是借叛军之手替扶苏公子复仇。”
“一派胡言!”
话音方落,未等胡亥开口,一声厉喝打破了朝堂上的平和,惊得群臣皆吓了一跳。
说话之人正是李斯。
李斯已经解了禁闭,重新回到了朝堂上。他自知自己在胡亥面前不讨巧,便终日只当自己是个木头人,上朝时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能不说话就尽量当哑巴。
可眼瞧着这脏水就要泼到自己身上,他再也不能坐视不理。靖安公主嫁入李府,不管她人在何处,总是李府的人,一旦担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李府上下就都要一起陪葬了。
想到这里,李斯忍着满肚子怨气站出列来。他嘴角隐隐抽搐,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妖言惑众,陛下不可轻信。靖安公主是臣的家人,得到她失踪的消息之后,臣立刻派人去探查,直到今日都没有查到她的踪迹,只知她手中的承影剑已被叛军所得。如此看来,公主只怕已经身遭不测。公主本是奉孝悌之义为母亲守陵,谁曾想却遇到这样的祸事。臣不能保护公主周全,自觉对不起先帝、对不起陛下,又岂能容人再肆意诋毁她的清誉?!”
李斯一口气说完,气息不稳,胸口剧烈起伏。胡亥也觉得赵高空口指责过于莽撞,便连连点头安抚道:“丞相此言有理。公主生性刚烈,想来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她是先帝最宠爱的女儿,也是朕的姐姐,空口无凭,不能随便说些没道理的话!”
说到此处,他微微瞪了赵高一眼。赵高心领神会,俯着腰身默默退了回去。
“老臣伤心欲绝啊!”李斯摇头长叹,声泪俱下,“先帝将公主交给臣,臣却未能尽到责任,不能保她平安,是臣无能,臣无能!”
他这番话意味深长,既是对公主境遇的感慨,亦是对自己眼下受制于人、无法自保的哀叹。
胡亥再傻也听出这里面隐藏的愤懑,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唉,这都是天意,谁想到能出这样的事?你也不必自责。如今,除了她,朕身边已经一个兄弟姐妹也没有了,你放心,朕会再多派些人去打探公主的下落。她不仅是你的亲人,更是朕唯一的亲人啊。”
说罢,他转头指着赵高,故作严厉地吩咐:“赵高,赶紧加派人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公主给朕找回来!”
赵高当然知道胡亥意在安抚李斯,便没做废话,恭顺地领了命。顿了片刻,他又担忧地瞧着胡亥:“陛下,公主之事虽然令人心痛,但当务之急还是要考虑该怎么对付叛军才好。”
这话说到了胡亥的心坎里,他忙不迭应道:“是是是!众位爱卿可有良策?”
一语既毕,只闻胡亥的尾音颤悠悠回荡在偌大的殿内。见众臣皆灰头土脸,胡亥心底又是一阵呕血。
他刚要开骂,就见李斯稳稳上前一步。
“陛下,臣有御敌之策。”
“哦?”胡亥如获至宝,“快!快说!”
“先帝平定六国,中原止兵,他先后派蒙恬领三十万大军驻守上郡,对匈奴开战,派赵佗攻百越,屯军五十万驻守岭南。我大秦驻军重心分散至南北边境,中原布防反而空虚。叛军行动神速,而我们又是外重内轻,刚一开始时各郡尚未来得及反应,大有措手不及之意,所以才没能抵住攻势。陈胜派吴广西进,意图破函谷、入咸阳,如此一来叛军势必要途径三川郡。臣已快马加鞭派人通知三川郡守李由,命他严防死守,必须打下叛军的气焰。叛军一旦前锋受阻,其内部必定会出现分化、纷争。此时,陛下再从上郡和百越抽调驻军协助李由,便能将叛军彻底剿灭。”
这话里的内容太多,胡亥一时半会没彻底明白过来,不由向赵高投去求救的目光。
赵高何等机敏,直接看透了李斯的心思,玩味地笑着站了出来:“依照丞相大人之意,是要让陛下将节制天下兵马的大权交给贵公子李由掌管了?”
连日来,李斯一直密切关注着叛军的动向,并敏锐地判断出三川郡在这场交战中的关键地位。三川郡位于天下腹心,紧守咸阳东线,只要能扼制住叛军势如破竹的势头,一切就有转机。而这场叛乱,正是分夺赵高与阎乐手中兵权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李由能在平定叛乱中立下赫赫功勋,并借此握紧兵权,他们父子一文一武,就足以改变眼下被赵高单方面压制的被动局面,重新在胡亥面前立稳脚跟。
可惜,这点小心机哪里逃得过赵高的眼睛?他一针见血地将李斯的想法捅破,根本没打算在胡亥面前替他保留任何颜面。
果不其然,李斯瞬间红了脸,见胡亥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忙跪地辩解:“陛下,国难当头,臣不敢再存私心,只求能替陛下分忧!到目前为止,叛军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兵以力久、以气胜,面对叛军势如破竹的气焰,李由所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三川郡为咸阳的东大门,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为陛下计、为大秦计,臣恳求陛下能及时调动周边驻军,以便配合李由围剿叛军。这样一来,陛下无忧、大秦无忧矣。”
胡亥不懂用兵,听他说的似乎有理,又担心吴广真的打到咸阳来了自己小命不保,随即便想应允下来。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赵高冷哼着抢了话头。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些叛军不过都是些乡野村夫,哪里能和我大秦铁骑相提并论?丞相大人也说了,叛军之所以能一路畅行无阻,主要是事发突然,各地驻军没能及时反应罢了。等他们这伙杂牌军赶到三川郡,俨然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李由严阵以待,他们必不是对手。你放心,我会及时调度粮饷物资去支援李由,至于援兵嘛……北边的匈奴、南边的百越始终盯着我大秦蠢蠢欲动,若是此时抽调人马返回中原,必会引发外敌之扰,到那时,内忧外患齐发,这局面可就不是一个李由能控制的了。”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片刻,转首看向胡亥:“依臣之见,各地驻军还是应该各安其位、坚守原处、严密监视各地动向,以免给心怀叵测之人以可趁之机。”
一听这话,李斯着了慌,忙拱着手向胡亥再拜:“陛下!各地人心惶惶,都在盯着陈胜之流,只要我们能一举将他们剿灭,其他人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丞相大人,你这是在拿陛下的性命做赌注吗?!贸然调动各地驻军,一旦再生出其他大乱,你要置陛下于何地?”赵高明显不悦,冷眉瞪眼。
李斯没了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反驳:“赵大人何出此言?我李斯句句发自肺腑,皆是为陛下着想!”
眼见二人就要剑拔弩张,胡亥猛然起身,大手一挥:“行了行了!叛军都要打到家门口了,你们还有心思吵?”
察觉到胡亥的不满,赵高立刻俯身上前恭顺言道:“陛下明鉴,李由大人骁勇善战,当年就曾在平定六国的征战中立下赫赫功勋。他治军严明,用兵如神,在军中素来威望颇高,请他领兵阻拦那帮杂牌军已是大材小用,何须再另派援军?各地驻军不能动,一旦动了就容易引起其他地区的骚乱;羽林军也不能动,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负责保护陛下,这种时候更应严阵以待、拱卫京师。臣以为,只要各地守军各负其责,保证辖内安稳,就等于是替李由大人扫除隐患。再者,李由大人驭兵多年,若是连这些杂牌叛军都对付不了,哪里还有资格做我大秦镇守一方的郡守!”
这话说的极为严厉,不动声色将李斯逼到了绝境。
胡亥看看他,又看看憋得脸色铁青的李斯,想了半天才定下心来:“行吧,那就让各地驻军原地待命,命李由好好坚守三川郡。李斯啊,你放心,朕会督促赵高将粮饷等物资尽快送到李由手中,助他好好守城。等到事成之后,朕一定会重重奖赏李由,你放心,放心!”
胡亥就算再不喜欢李斯,但李由却实实在在以血肉之躯堵在迎敌前线。李由的成败关系到咸阳的安危,介于此,胡亥不敢将李斯逼的太紧,只好居中调和,尽力安抚,给他吃下些定心丸。
说是调和,其实就是和稀泥。李斯无力再辩,一眼对上胡亥嘻嘻笑着的眼睛,一口气堵在心头,差点憋过气去。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