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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清君之侧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室鞅 4782 2021-04-06 13:19

  章邯毫无征兆的病倒了。

  他素来身体强健,几乎没怎么生过大病。自从嬴政驾崩之后,身边的好友相继离世,连番重击之下,他强撑心力与赵高等人周旋。怎奈天不助他,他独臂难撑,根本无法和权倾天下的赵高之流抗衡,几次较量皆落了下风。

  一路走到现在,他从未像眼下这般绝望过。虎落平阳被犬欺,当初意气风发的羽林军将领,如今却如丧家之犬。时刻被别人掐住命门,想要反击,却如以卵击石,怨恨、愤怒和不甘交织在一起,灼烧着疲惫不堪的心。

  待到嬴政子嗣尽遭屠杀的噩耗传来,数月积压的愤恨与痛心狂吼呼啸,如滔天浊浪将他彻底吞噬。

  急怒攻心,章邯很快不省人事。章平慌了神,赶紧唤来随行医官替他诊治。

  到了半夜时分,章邯终于悠悠转醒,令章平暗自松了一口大气。

  “将军觉得如何?”

  见章邯挣扎起来,章平忙俯身将他扶起。

  章邯撑着额头,只觉得头上似是被铁圈紧紧箍住,勒得脑仁都要炸裂一般。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开了口,声音低沉而沙哑:“章平,随我去皇陵看看。”

  章平吓了一跳,拼命摁住他:“将军,眼下已近子时,医官交代过,要您这段时日好好休息,不可再操心劳累,您……”

  “没事。”章邯坚持站起身,“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在榻上躺着?你陪我出去走一趟吧,就当是散散心。”

  他的病根本就在心里,将他拘囿在卧榻上只会令他胡思乱想,反而伤神。章平思量了一下,轻轻点头算是应允下来:“好,不过不可走得太远,若是累了,就回来休息。”

  转眼间又到了暮春时节,可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来的都晚。山里的夜冷飕飕的,风打着旋儿扫荡过山头,穿过黑压压的松林时响起鬼魅的哨声,影影幢幢,仿若幽灵鬼哭狼嚎。

  巍峨的封土静默屹立,被清亮的月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皇陵并未因为深夜降临而安静下去,灯火攒动、人声鼎沸,工匠们秉烛夜战,依旧是号声震天。

  章邯走上一处小土坡,居高临下望着沸腾的工地,心中感慨万千。

  “殉葬棺椁何时会到?”

  “应该这一两日陆陆续续会送过来。”

  “嗯。”章邯仰首注视着皇陵,想象着奢华地宫中孤独躺着的那人,眼眶又泛了红,“加派人手,连夜赶挖陵寝,尽快让他们能入土为安吧。”

  章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有他们在,先帝也许就不会那么孤独了。”

  听到这话,章邯猛地一怔,随即愤而长叹:“先帝宁可孤独,也希望他的孩子们能平安地活着,而不是尽遭屠戮、惨死殉葬。”

  一口热流又涌了上来,腥甜之气堵在心口。章邯拼命捂住,才将这口气压了下去。

  见他面色惨白,额角渗出了汗,章平赶忙又劝:“将军,我们还是回去吧。”

  “没事。”章邯直直地站着,微微摇头,“奸邪横行朝堂、为祸社稷,我却无能为力。我已无路可走,四周皆是壁立千仞的悬崖。我有负先帝重托,无颜再面对他。章平,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向先帝请罪……”

  “将军,你想做什么?”听他这话说的有些奇怪,章平立刻紧张起来,“大事未定,你请什么罪?”

  章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可眼底的哀色却将他的内心暴露无遗。

  “将军不可做傻事!”章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情急之下顾不得尊卑之仪,“奸佞未除,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了!我……”

  见他急得乱了分寸,章邯淡淡一笑:“我没想死,你别多想。”

  “啊?”章平张着大嘴愣在原处,随即猛舒一口大气,“我就说将军您不是这样的人啊!”

  见他似哭又似笑,章邯轻轻拍在他的肩头:“常人多畏死,其实死有什么可怕的?死了便可了却一切烦恼,一了百了。然而死并不能解决问题,只是逃避罢了。濒临绝境能咬牙坚持下去才是最难的。赵高一直想让我死,但迫于形势又不敢直接动手。我若寻了短见,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不为别的,只是想好好考虑一下未来到底该怎么走。”

  章平彻底回过神来,连连点头称是:“眼下局势纷繁复杂,我们又处处被动。虽然上次好容易从屠刀下将蒙氏全族救下,可这也不过是因为赵高暂时有所顾虑,才不得不做出让步。听从咸阳回来的人说,陛下胡作非为,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扩皇陵、修阿房、筑驰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闹得民怨沸腾。各地暴乱频发、声势浩大,与先帝在时犹有天壤之别。陛下下了严令,将这些人全部认定为谋反,令各地郡守、郡尉格杀勿论、绝不姑息。赵高一手遮天,陛下不体恤黔首,如此一来,矛盾越加尖锐,大秦社稷已是岌岌可危了。”

  “是啊!”回想起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章邯忍不住痛心,“我曾以为陛下虽然为了夺权不择手段,但至少还能秉承先帝遗志,努力做个好皇帝,稳固社稷。我以为他是少不更事,着了赵高奸人的道,只要我们能想方设法地提醒他,他就能迷途知返。可惜,我错了。从始至终,这所有的阴谋,陛下都心知肚明,是他的纵容,才令赵高敢将国法踩在脚下,将满朝文武玩弄于股掌之间。”

  见他情绪又激动起来,章平靠近了些,轻声宽慰:“将军,自从你这次解决了羽林军的骚乱,从咸阳回来之后,末将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情。只是……末将自己还未想明白,不敢和您说。今日见到阎乐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再听闻朝中发生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末将一时心乱如麻,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将军,我……”

  章平犹豫不决,张着嘴试了几次,可那些话始终卡在喉间说不出来。

  章邯盯着他,神色虽然凝重,却带着一丝鼓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有什么话直说吧。若是连你都不敢对我说真心话,那我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感受到他的真诚,章平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下一个重大而艰难的决定。

  “末将知道,将军对先帝的忠心有如日月,所以才会在陛下做了这么多荒谬残忍的事后仍旧不愿与他撕破脸。但陛下枉为先帝子嗣,根本就没有尽到他的职责!且不说他得位是否不正,只说他现在的行径,一桩桩、一件件,其暴虐无道堪比夏桀商纣!对内,他不能爱护手足、维护皇族血脉;对外,他任用奸佞、祸乱朝纲,横征暴敛、劳民伤财。对上,他辜负大秦历代先君、辜负先帝;对下,他丝毫不知体谅黔首之苦,枉为人君!这样从里到外毫无可取之处的昏君,您真的还要继续效忠于他吗?”

  “章平!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章邯被这大胆的言论惊到,低喝一声将他打断。

  章平却也不惧,顺势跪在他面前,言辞恳切似要将一颗赤胆忠心彻底剖出来:“将军!末将今日就算是死,也要将心里话说出来!虽说忠臣当直言进谏,不该因避祸自保而退缩。但所谓大臣者,以道侍君,不可则止。即便赵高再穷凶极恶,若非陛下首肯,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作恶多端。既然陛下失道,您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理由?”

  这一次,章邯没有再厉声叱责,而是静静容他说完。

  说出口的话便是覆水难收,章平一口气说尽,反而没了方才的紧张,他微微仰头望着章邯,亮晶晶的眼中溢满了期待。

  章邯与他对视片刻,转首又望向那幽暗巍峨的皇陵,神色凄然:“实不相瞒,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可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先帝就曾经和我说过一些令我至今都不敢忘怀的话。那年,甘泉宫角楼外的天比这里要黑许多,先帝说,那就是他将来要走的路。虽然危机四伏、虽然幽暗艰险,但他一定不会放弃。大秦的天命乃是统一天下,天下一而四海清,如今这辽阔的疆土便是先帝穷尽一生的心血。我发过誓,此生都要追随先帝,为大秦披肝沥胆亦再所不辞。先帝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才结束四分五裂的乱局,将天下合而为一。之后又呕心沥血、费尽周折重振秩序、端平法度,使诸产繁殖、黔首安宁。若我现在用兵起事、反抗陛下,那些蛰伏欲动的六国遗族必会趁机作乱,这天下将不可避免地重新陷入无休止的战乱。若是为了私仇,我现在恨不能只身潜入政事殿,手刃胡亥,以报扶苏和蒙氏的血海深仇,可为了大秦千秋万世的基业,为了黎民黔首永罢兵革,我不能这么做!”

  说罢,他重重阖目长叹:“你心中的愤怒我能理解,但眼下我们的头号敌人依旧是赵高。只有先将他除掉,才有机会还朝堂以清明。”

  章平从未想到这么深远,待认真听完,只觉心头一震,肩头一沉。他面有愧色,垂首诚恳说道:“将军心怀社稷、深谋远虑,末将思虑不周,说出这么糊涂的话,请将军治罪。”

  章邯摇了摇头,并未在意:“你有什么罪?都是为将来谋虑罢了。这道理我虽想的明白,可前途未卜,眼下的形势更是束手无策。陛下有违为君之道,赵高权倾朝野、党同伐异、滥杀无辜,李斯形同虚设、空有丞相之名,群臣更是被牢牢监控、毫无反抗之力。我被限制在这骊山,与外界几乎失去联络。章平,我心甚忧啊……民怨四起,若陛下还不知收敛,这后果……”

  “那……我们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吗?”

  章邯顿了顿,仰首望去,月色越发清明,投映在他的脸上,柔和而朦胧。

  “李斯这个人还是不能放弃,争取百官支持,还需他来斡旋。至于陛下……既然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来硬的。这次接触羽林军,我才知道大家对扶苏和蒙恬、蒙毅的死都耿耿于怀,既然军心在我们,那我们就再利用一次。”

  “将军是要逐君侧之恶人?”

  “是!”章邯沉稳点头,“我曾试图用尽量温和的方式来解除隐患,以减少对朝廷的冲击,然而事实却不容我取巧。动用羽林军逼宫危险极大,一不小心这局面便如脱缰野马,所以必须事先周密计划。不过我们只逐恶人赵高、阎乐之流,不伤陛下性命,维护天子之威。为防朝堂生变引起天下动荡,我们要三管齐下。一方面,我们要尽可能多地联络羽林军中的同盟;另一方面我们要联络李斯,由他出面安稳群臣;最后,我们要尽快和王离取得联系,只要有他手中那三十万大军与我内外呼应,这天下就不会乱。”

  听闻此言,章平心中压抑许久的难平之意终于散去大半,他挺直了腰板,精神振奋:“将军,你吩咐吧!只要能除掉赵高奸贼,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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