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掌 各怀鬼胎
胡亥微笑目送赵高退出殿外,人影消失在门口的一刹那,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殆尽。
仲广适时地凑近前来,朝门外瞧了一眼:“看样子,章将军立此大功,赵大人心里该不舒服了。”
胡亥撇撇嘴,转身往里走:“赵高不相信章邯,而章邯又立此大功,他心里铁定是不会好受的。不过朕又不傻,这个时候,朕可不会去和章邯找不痛快,他可是朕的保命符。章邯这个人虽然脾气硬了些,不知变通,但关键时刻还是能靠得住的。你别忘了,他可是在先帝身边长大,由先帝亲自调教培养出来的将才,若论对大秦的忠心,没人比得过他。眼下烽烟四起、国祚不宁,章邯保朕就是保大秦社稷,让他领军,他求之不得,赏不赏的其实无所谓。朕先把面子上的事做足了,好让章邯安心平乱,等事情一了,还是得赶紧夺了他的兵权,给他找个闲差。他心里并没把朕这个皇帝当回事,到最后肯定还得指着赵高制约他,所以朕还是得多说些好话先笼络着赵高。唉,这一天天的,没一个人让朕省心,天天互猜心思,朕才做了几天皇帝,都已经累得不行,李斯、赵高他们斗了大半辈子,可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
“要不说还是陛下最高明呢?”仲广嘻嘻赔笑,“能给章将军领兵的机会,就已经是对他莫大的奖赏了,为陛下办事,那是他的荣耀!”
说完,他顿了顿,犹豫着看了胡亥几眼:“陛下,您觉得丞相大人真的会和叛军勾结吗?”
胡亥没说话,只摇了摇头。
“您不信啊?那为何还要让赵大人派人去查?”
胡亥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朕摇头的意思是,朕不知道他有没有暗中行不轨之事。”
仲广挨了打,可怜兮兮地抱着头,哼哼唧唧应了几声。
受不了他这副可怜相,胡亥提着他的后领将他扯得更近了些:“朕告诉你,这满朝上下就没有一个人能信的。以前朕对赵高推心置腹,可结果呢?谁知道他背着朕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母亲的死因到现在都查不清楚,作为儿子,朕实在愧疚难当。”
“是小的该死、小的无用。”见他眼神黯淡,仲广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夫人从未将小的看外,小的却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不能查明真相,替夫人鸣冤,是小的无能,小的愧对夫人!”
“倒也不能全怪你。”胡亥摆了摆手,仲广适时静了下来,“阎乐的人看得太紧,你若频繁行动,难免会被他发现。可惜啊,朕一直想见章邯一面,想当面问问他,却怎么都找不到机会。朕之前总是畏惧他,不愿和他见面,若是猛然间变了态度,赵高定然会生疑的。”
听胡亥这么一说,仲广忙不迭点头:“是啊,宫里戒备森严,处处都是阎乐的人,小的根本伸不开手脚。陛下今日顺着赵大人的意思去调查李由,是不是也是怕……”
仲广在胡亥身边待得久了,察言观色的功夫自是一流。眼见胡亥面露不悦,他赶紧住了嘴。
“怕?!朕才是皇帝,皇帝怎么会怕臣子?!”胡亥昂首拍着胸口,话里话外却总少了那么几分底气,“唉,眼下他掌管羽林军,不到万不得已,朕还是不要和他撕破脸皮吧。无风不起浪,既然有人传言李斯勾结叛军,让赵高去查查也没什么不可。赵高那么精明,肯定已经觉察出朕对他的疑心了。他可是唯一陪着朕一路腥风血雨走过来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朕也不想猜忌他、防着他。眼下先顺着他的意思,把他哄高兴了,他就不会总盯着朕了。”
仲广想了想,犹豫着问道:“可是陛下,既然赵大人问心无愧,他又何必盯着您?”
“他再怎么煊赫,说到底朕才是皇帝,朕若疑心,他应该还是会紧张的。”胡亥瞄了他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平心而论,朕并不想怀疑他。他帮了朕那么多,若没有他,朕怎么能有今日?以防祸及无辜,朕不想凭空揣测,只希望能拿到真凭实据。一旦证实他是被人栽赃陷害,朕定会向他负荆请罪。”
“可……可事实证明赵大人确实谋害了夫人呢?”
胡亥抿着唇,面上的神色有些诡异:“朕也不知道……他为朕赴汤蹈火,朕还是不忍心啊……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些了,你继续暗中探查,有什么问题,及时来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高派人暗中调查李由的事很快就被李斯安插在朝中的人探了出来。得到这个消息,李斯大惊失色、坐立难安。
如今胡亥躲在宫中不见朝臣,神龙见首不见尾,国朝大事皆由赵高代传,就连他这个堂堂丞相都见不着面。别说见面了,哪怕是上疏奏请也是费劲。所有的奏疏都必须先经过内廷审核,内廷这些人全是赵高的心腹,但凡有一点对赵高不利的话,便会将奏疏压下,根本递不到胡亥面前。
李斯本想上疏力陈自己的清白,可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这封奏章一旦写出来,不仅不会传到胡亥眼前,更会惊动赵高,打草惊蛇。既然已经被人诬陷叛国,这罪名一旦坐实,自己全族百十口人就全完了。他忍无可忍,准备舍命一搏,就算豁出命去也要闯入政事殿,面见胡亥,当面将赵高的奸计戳穿。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斯就算被赵高压制得再厉害,好歹是丞相,府中门客还是不少。他撒出人手探听赵高行踪,待来人回报赵高离了宫去羽林军巡视军务,这才马不停蹄赶往咸阳宫。
据眼线来报,胡亥此刻并不在政事殿,而是在御花园中游赏。李斯步履匆匆,上气不接下气一路小跑赶到御花园处,却被内卫拦在门外。
“你给我让开!”
李斯高喝一声,内卫却冷脸应道:“陛下有令,不得召见,任何人不许擅自入宫。”
“我是丞相,有紧急情况要见陛下!耽误了大事,你一个区区内卫负得起责任吗?”
内卫明显迟疑了一下,却依旧寸步不让:“末将只知尊奉陛下之命,不知其他。陛下说不见,便是不见。”
见这人油盐不进,横竖说不通,李斯气得吹胡子瞪眼:“陛下之命?!哪里来的陛下之命?分明是赵高狐假虎威、假传圣旨!你给我让开,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说罢,他一掌推开内卫,大步就要冲进园中。内卫吓了一跳,却又忌惮他的身份不敢造次,只能以肉身形成一座人墙,将他死死拦住。
李斯冲不过去也绕不过去,情急之下冲着园中大喊:“陛下!陛下!老臣李斯有重要事项禀告!陛下!请您务必见臣一面!”
胡亥此刻正惬意地坐在廊下,悠然自得转着手中的铜爵,难得清静地品着美酒、赏着美景,忽听一阵吵闹声远远传来,盎然情致彻底被搅得一干二净。
“什么人吵吵?烦不烦?”胡亥哐地一下把酒爵摔在案上,溅出的水花湿了衣袖。
仲广侧着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一张脸皱成了核桃:“听声音好像是丞相大人……”
“李斯?他来做什么?”胡亥一咕噜爬起来,冲到外面竖起耳朵,“好像还真是他……”
话音未落,就见内卫慌慌张张冲进来:“陛下,丞相大人他非要见您,臣等怎么劝都劝不下,他……他一怒之下把剑架在脖子上,说是见不到您就自裁于宫门!”
“什么?他还想逼宫不成?他愿意死就死吧,别拦着!”胡亥被人扫了兴,摔袖就要走人,刚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步子,“他真要寻死?”
内卫不知他是何意,只得如实回道:“是。”
“这李大人年事已高,真要在宫里出了闹出人命来,恐怕百官那里说不过去啊……”看出胡亥的犹豫,仲广凑近了些提醒道。
胡亥瞄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嗯,前些日子赵高刚说了有关他和李由的谣言,今儿他就巴巴入宫来了,估计应该是报仇来了……罢了,让他进来吧,朕好好安抚一下,否则到时候他直接找赵高去闹,这事儿就没法收场了。”
想到胡亥之前所言不宜与赵高闹翻脸一说,仲广深领其意:“那小的这就去将丞相大人请过来。”
胡亥没说话,也没反对。仲广勾了勾手,示意内卫与他同往。不多会,就见他引着李斯趋步进了来。
胡亥早已一脸正色坐定,见到李斯也没个好脸色,闷不做声待他行完叩拜之礼。
一番折腾之后,李斯的发冠都有些歪了,几缕银丝坠了下来,在脖子后面兀自飘着。他佝偻着身躯躬身站定,看起来如疾风中摇曳的劲草。胡亥觉得可怜,心里过意不去,示意仲广赐座。
“爱卿何事这般着急?坐下说吧。”
岂料李斯并不领情,抱拳铿锵,一派正色:“陛下,所谓乾为天、坤为地,天地交泰、阴阳贯通,万物向荣。君出令、臣行令,君臣协作,方可天下太平。如今陛下被小人蛊惑,深拱禁中,不与臣下相通,违反了乾坤天地之道,此乃不祥之兆啊。”
胡亥刚生出一丝怜悯,又被他这番耿直的谏言打了脸,一时脸上挂不住,不由沉下脸色:“丞相言过其实了。朕不过是近来身体不适,所以才少上了几次朝。再者,朕并没有荒废政务,待在宫里的时候还一直念着国事,不忘批阅奏章。不祥之兆?朕差点被叛军砍了脑袋,若不是章邯力挽狂澜,朕早就成阶下囚了!若说不祥之兆,朕看那些尸位素餐、饱食终日却寸功未立的人才是真正的不祥之兆吧?”
胡亥此话含沙射影指责李由御敌不力,每一句话说的皆是恨意十足。李斯慌了神,自觉语气过重冲撞了他,赶紧伏地跪下请罪:“陛下,李由未能替陛下解忧,有负于陛下所托,老臣代他向您请罪。”
胡亥本就没有真打算训斥他,方才只是因为看不惯他一副正义凛然的虚伪模样,这才故意使了些性子,让他下不来台。此刻见他卑躬屈膝,诚意请罪,便也不再计较,抬手示意他起身。
“爱卿啊,到底什么天大的事让你连命都不要了?快说说吧,朕好好听听。” 少府遗珠:帝女逾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