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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风雨千姿摇曳，涤清霭霭狼烟，似是还来人间清明盛景，又不知太平千秋，他朝落往何年？
血肉万方抛洒，苦泪汤汤泥下，确是黄泉白骨森罗地狱，安能料玉辰君王，几时重铸金甲！
妍磬倚在窗前，抬头仰望高天，只见微风细雨不绝，心中凄然一片。
“今年这雨下得蹊跷，虽不大，却又淅淅沥沥无日无夜地没个断绝。也不知道，天公有意如此，作何吉凶？”
瑛棋伺候一旁，不禁笑道：
“娘娘何苦猜疑，自然是主祥瑞！昨日不是才接到消息，说江玄龙亲领兵马前线助阵，终与李鸾峰大将军合力大破青龙关，逼得那桑阳贼寇逃出长卿府了吗？奴婢想着，要是依着眼前这情势，快则半载，北边就彻底安稳了！”
“你说的也对！这自然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妍磬回过头来，看着瑛棋道：
“要说那江家兄弟两个，果然有些城府，非得我逼着汪氏以身家性命相劝，又调遣黄金满回春秋府亲自督军，他才肯听命发兵。这一遭，青龙关大胜，他江家确实有功，不过......不过江玄龙其人，如孤芳先生所云，又不得不妨！”
“娘娘说的是！”
瑛棋一旁听罢，忙进言道：
“且等北方平定，娘娘不妨降秘旨一道，令洪大将军以违抗上命之罪扣押江玄龙，只等娘娘跟皇上圣驾还京了，娘娘要怎地处置，岂不也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你倒有好谋算！只是处置不处置的，且等日后再说。终究那江玄龙今时今日亦无甚大过。更何况......”
妍磬如斯说之，忽而顿了顿，待其回转身去，再透窗看着那漫天细雨，她只道：
“更何况，现下我忧心的是南边大明府的情势，自上回赵嘉麟回头密报华龙口之事，而后再奉我旨意南去，到今日......到今日都多少时日了？怎地......怎地连只言片语的消息，也无人来回呢？我真真惶恐，若是眉儿她胆敢一意孤行，要拿苍生性命换取战事太平，那......那可是天怒人怨，遗臭千古的大罪啊......”
妍磬正说着南国祸乱之事，忽听得外头有宫人欢声喝报：
“太后大喜！皇上大喜！大明府传来捷报！南国之祸平定了！平定了！大将军夫人她已然还朝，就快进华清府府城了！”
【二】
华清府依旧微风细雨，寸寸银毫轻打那林家旧宅之斗拱飞檐，映着点点晴光，似是要喜庆升平以光彩这天子行在。
“妾身拜见太后娘娘！愿娘娘圣体康泰！”
待瑛棋开门导引，妍眉神采怡然缓缓往内堂走去，一见妍磬凤驾，这持国大将军夫人忙恭敬礼拜：
“妾身再拜太后娘娘！愿娘娘如意安康！”
不想听得妍眉两番致礼，妍磬却只冷坐高堂，不发一语。
“娘娘，大将军夫人奉旨觐见来了。”
听得瑛棋一旁低声回话，妍磬忽而肃然令道：
“你出去。”
“娘娘？”
“出去！”
见妍磬雷霆微露，瑛棋忙低头退去。妍眉一旁见之，却神情自若，三拜道：
“妾身给太后娘娘请安！给太后娘娘贺喜！”
“安从何来？”
妍磬冷不防作此一问，妍眉听罢，立时脱口回道：
“天下大安，自然娘娘大安！娘娘大安，自然天下大安！”
妍磬压低声音，忽而又问：
“那喜从何来？”
妍眉听罢，依旧面容恬淡，缓缓答道：
“北边青龙关大捷，此为一喜！南边内外贼寇一举倾覆，此为一喜！我大新江山，今日南北合和，天下顺统，至幸至喜者，莫非如是！”
“那大堤决口，万千无辜百姓溺亡于山涛海啸之中，也是至幸之事，至喜之事？”
听得妍磬终究问及关节要害，妍眉只跪在堂下，挺身抬头回道：
“国难当头之际，社稷存亡之秋，舍弃小家之幸，方能保存天下之幸！天下得幸，苍生黎民方可于大不幸中解困于大幸！如斯，如何不是天下至幸！天下至此大幸，社稷便至此大喜，百姓于此大幸大喜之间，何愁无再生之地，何患无再生之天！妾身借此大幸大喜，谨为天下贺！为苍生贺！为两宫圣主贺......”
“你住口！”
妍磬终究恼羞成怒，高声斥道：
“你羁押圣使，悖逆圣意，而后欺天瞒上，独断专行，单这一桩，已是不赦死罪！如今，你又有过不悔，有罪不省，妄言苍生之名，草菅苍生之命！更将我大新朝廷置于那不仁不慈不贤不义之境，教我顺统皇帝空惹那轻贱百姓涂炭众生之千秋骂名！这一桩......这一桩，你是百死难赎其身哪！”
“太后此言差矣！”
见妍磬雷霆震怒，妍眉却不惊不惧，反脱口驳道：
“违逆圣旨，独断专行，却是妾身之过！然，妾身一心只为平息祸乱，妾身满眼只为剿灭逆贼，不曾有半点私心！如今，逆贼倾覆，南疆安稳，可见妾身所思所想，所行所令，皆合天数，合王道！至此，虽无大功，终究也能功过相抵！太后方才又斥责妾身草菅苍生性命，终致当今陛下招惹轻贱百姓之骂名！我且问娘娘一声，圣人都言：家国社稷贵之在民！可天下万民何贵之有？吾观之，十有七八，无不是疏谋少教，粗鄙蠢笨之流，无不是见利忘义，短视俗庸之辈！试问治兴天下，哪朝哪代不是英君明主一家的营生！跟那些无德无能无教无才之草芥刁痞有何相干？圣贤谓之爱民，不在爱之，全在用之罢了！如今，我效法历代贤圣，用些许百姓便可换来江山永固，换来社稷太平，我何错之有？我何罪之有？太后切莫再说什么天子轻贱百姓的千秋骂名，他们原就至微至贱，如青冢荒草，如枯井泥沙！今日无奈一死换得锦绣山河，反倒助他们成了九天英灵，教他们有脸告慰庙堂先祖，这岂不强过他们昏聩庸碌半生，来这人间白活一世？”
“你可知自己方才说的，尽是些什么昏话？如青冢荒草，如枯井泥沙？与其庸碌过活，倒不如冤屈受死，还可英灵常在，告慰先祖？”
妍磬听得妍眉方才好一番绝情绝义之论，自是五内焚烧，心似针扎，她一时起身近前，冷不防便是一记耳光重重打在妍眉脸上。
“你若视苍生如草芥，可知苍生视你，却如禽兽一般！”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