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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青玉举着油伞随侍妍眉登上城墙，立于望楼之上。妍眉抬头看着漫天细雨，不由得一阵凄然，再俯首望着那江海汇流处，只见几缕炊烟腾腾升起，这大将军夫人不由得淡淡问道：
“这华龙口有几户人家？守在这种地界过活，百姓能熬得下去吗？”
侍奉一旁的当值主簿听得妍眉发问，忙高声回道：
“回禀夫人，粗粗算来，这地方也有百十户人家！这些年战火不断，老百姓躲的躲，逃的逃。这里的庄户们还能守着这样有山有水的好地方谋个寻常生计，已然是大幸了！总比在外头流离等死的强！”
“勉强谋个生计，便是大幸？”
妍眉听如斯，不觉一阵感伤，她只叹道：
“我原以为，咱们圣统皇帝平定南国三镇以后，这儿的老百姓们便能安享太平，可自在过活，不再受那饥寒之苦！不成想，祸乱平息了，烽烟消散了，这乱世，终究还是乱世！天下贫苦苍生，依旧过得如猪狗一般！”
那主簿小官听得妍眉发出如此感喟，亦不免长叹一声，旋即，他再进言道：
“下官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些年战祸虽没了，可百姓们终究也只是保全住了一家子贱命，他们的日子，依旧艰难哪！那粮仓里的粮食常年不到年尾，便就空了；那府库里的银钱又教新上任的官老爷们不知挪到了何处打点发散。可叹朝廷十分的慈悲心肠末了落到底下百姓的头上，终究也就只剩下那一两分罢了！”
“百姓果真这般艰难？那些父母官果真就这般贪得无厌？主簿大人是听底下人乱嚼舌根，还是为着自己的前程有心诋毁旁人呢？”
“夫人。下官人微言轻，哪敢在夫人面前妄语。下官曾亲眼见到好些熬不住又无人帮扶的村妇末了只能卖儿卖女才换来那几袋粮食过活！”
那主簿说及此，不禁顿了顿，少顷，又沉沉叹道：
“实不相瞒。下官家中老母盼孙心切，而内子又无子孙之缘，家母便令下官拿着三袋白米去乡间换回过一个男孩儿。如今，那孩子都两岁了！细想想，这既是缘，更是孽啊！”
听得那主簿一番真情，将家事以告，妍眉只觉一阵鼻酸，好一阵，她只浅浅回道：
“主簿的意思，我全明白了。今日有心叫你过来，就是要听听这大实话！如今天也不早了，大人且过去吧。”
“下官告辞！下官更代大明府万千受难百姓，拜求夫人奉天伐逆，能为苍生请命！”
待那主簿缓缓退去，那漫天雨势却愈发做大，青玉忙劝道：
“夫人该回去了。这雨可愈发大了！”
妍眉听罢，却不为雨势所动，好一阵，她依旧远望着那江海汇合处，而后淡淡说道：
“青玉，你说一旦掘开那华龙口道，引舂凌江水跟东海之水进来，这儿......会是怎样一番情状？”
听得妍眉如斯发问，青玉妍眉一动，忙脱口回道：
“夫人，那日武建威将军不是跟您说过，一旦华龙口决堤，不单是这儿，只怕临近的好些庄子都会叫大水给淹了吗！”
“大水一来，是会淹了这些地方。可顺带着，那桑阳国蛮兵连同南国三公的余孽们，不是也就一道随水东流了吗？”
“可这儿的百姓......岂不也跟着没了活路？夫人就不顾......”
“可这儿的百姓，又何曾有过活路呢？”
妍眉忽而眉眼一横，只厉声责道：
“与其让他们守着苦日子慢熬，等不着官府帮扶而卖儿卖女，倒不如一口气舍了他们性命，以解朝廷燃眉之急！如此，这南边之祸便可一战而定，他们......也早得解脱，无须再在这人世间受苦！”
妍眉说如斯，只见那雨势愈大，她不禁伸出手去，接过那自天而陨如刀似剑的点点雨滴，待雨水灌满手心，这大将军夫人只淡淡笑道：
“舂凌江的涛涛碧水，东海里的翻天巨浪，可比得上朝廷百万雄兵，倘若只顾念着几条人命，便弃而不用，岂不可惜了！非得等到南国三镇沦亡，再去听那些满口仁爱之士叹息国将不国吗？”
【五】
“太后有旨！太后有旨！持国大将军夫人接旨！”
赵嘉麟忽而闯入内堂，急令妍眉跪听圣旨。
妍眉坐于堂上，只抬眼看过那武建威将军一眼，她只浅浅笑道：
“赵大人不辞而别，原来是回华清府请太后的旨意去了！赵大人身为东云台内禁卫大臣，果然是忠心一片，时时处处以太后为先哪！”
那赵嘉麟听得妍眉一番揶揄，却也顾不得许多，当即拿出圣谕，高声宣道：
“太后有旨。华龙口决堤之事断不可为！着持国大将军夫人速速回京！不得再督理大明府政事！”
“妾身不敢领旨！”
不想妍眉听罢妍磬口谕，却只缓缓起身一把夺过那明黄圣旨，她再道：
“赵大人可曾听过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华龙口的事，我已同武建威将军商定，只待时机一到，必当引水灭贼！太后娘娘在华清行在内，且安心等着大明府捷报即可！旁的，自无须操劳！”
赵嘉麟听如斯，气恼得血气上涌，他只斥道：
“夫人，你这是抗旨！你这可是杀头死罪！”
妍眉见那赵大人满眼愤慨之色，她却气定神闲，悠悠回道：
“我奉太后旨意而来，督管大明府军政，是为代天行令，何罪之有！赵大人你奉命而来，却又不辞而去，更在太后驾前妄言挑拨，险些贻害国政！赵大人你才是大罪当诛之人！”
“我......我一心奉上，何罪之有......”
“来人！褪去赵嘉麟身上兵甲，即刻押入军牢！待我凯旋还朝，我自会领着赵大人去太后娘娘驾前议定功过！”
那赵嘉麟满心不服满眼愤恨，几经挣扎过罢，还是教人押解下去，打入军牢。青玉站立妍眉一旁，眼见这来日夫婿落得如此下场，自是心急切更是心伤。旋即，她只转脸看过妍眉，却见其目光如炬，威仪难犯，这心腹丫头也只得抑制五内情愫，低头哑然！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