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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无端端听那琼鸾夫人好一番恶语编排,妍磬却并无半分颓败受辱之感,反觉着那神似昭儿的弦英殿女主似是话里有话,细细咀嚼良久,又感其言辞威吓之外,更是别有一番深喻,难以名状。
如斯想着,这翊圣夫人忙吩咐车马连夜往昭儿隐居之所赶去。不想一到那方,却见房塌屋倒,眼前早成一片焦土之境。
“怎地成了这样?人呢!人呢!人又上哪儿去了?”
正说着,远处有一白发村妇手提灯笼,缓缓走来,见妍磬一身华丽衣装,那老妇不由得问道:
“你是来找先前住在这院子里的姑娘的?”
“那姑娘是我干女儿,老婆婆可否知道,我女儿哪里去了?再有,这原本好好的一处庭院,而今怎地又成了这个样子?”
见妍磬满眼焦急,那村妇只淡淡答道:
“半年前一天夜里不知怎地就着了大火,兴许是得罪了什么歹人,要逃难去吧。不过夫人也不必悬心,人都没事,那姑娘临行前,分了好些衣裳首饰给老身,还叮嘱老婆子我,哪一日她干娘来找她了,就告诉说,女儿往别处尽孝去了。”
“往别处尽孝去了?往别处......”
“就是这话。不过也听着着实奇怪!难不成,儿女尽孝还得挑着地方?后来老身仔细一想,是不是那丫头找着自己亲娘了?这会子,她兴许去她亲娘那儿了,也未可知呢?”
“她亲娘那儿?她亲娘......宫里......那不就是宫......是她......果然还是她......”
妍磬一时听得那村妇亲娘云云,顿觉心内迷雾尽散,转念,又想起昭儿曾经言说:
“他们既有心在宫里安排那样一枚棋子,母亲为保社稷安稳,为何不也挑拣个得力的美人送入宫去,与之相抗相争呢?如此,一旦日后朝中有变,宫里也有人为母亲周旋不是?”
【二】
翌日清晨,妍磬方才乘着车马回到府中。紫烟红鸾苦候一夜,见妍磬满脸倦容,又是泪痕斑斑,那紫烟忙不迭问道:
“二小姐好歹回来了。我跟红鸾姐姐守了一夜,见二小姐迟迟不归,还以为宫里又出大事了呢!”
“没事,宫里宴席散后,我不过又去城郊见了一位故友,不曾有事!”
“若没事,二小姐这会子,怎地又是满脸泪痕?出了事,一定是出了大事!二小姐,且跟咱们一道离了这地方,往别处一起过安稳日子去罢!”
紫烟如斯说着,忽而跪倒在地,只拉着妍磬双手,切切劝道:
“二小姐可还记得,那一年我随小姐头一次入宫献宝,见崇华太后跟隆瑞皇后何等狠辣手段,当即便吓得没了颜色。二小姐也说过,这宫里是是非之地,非得离远些才好。今日与二小姐久别重逢,二小姐虽不说,可奴婢心里却明白,二小姐这些年,是受够了苦,受够了罪的。如今,天下也不打战了,二小姐既不是贵妃也不是太后了。这什么江山,什么朝政,便再与二小姐无半点干系!二小姐还留在这虎狼之地做什么呢?二小姐且随我跟红鸾姐姐一道走了吧!”
“好妹妹,好妹妹!姐姐知道你的心意,姐姐也想离了这牢笼!可我......”
妍磬一把将紫烟柔柔搀起,而后点点含笑,沉沉叹道:
“可我,早已不再是我,我是长生圣人的女儿,是圣统皇帝的后妃,是前朝的平成太后,是当今的翊圣夫人。有这些个尊崇荣耀压着,我又如何走得了呢?”
“可他们对二小姐你......”
“傻丫头,他们敢轻慢我,伤毁我,却断然不敢动我毫分!李敬堂将军手握重兵镇守华清府,那便是我的保命符。我跟眉儿是同胞姐妹,南国三镇,更是他们的心头大患。我若有事,华清府同大明府隔江相望,他们,又岂能落得好下场......罢了,罢了,你们早在是非之外,原也无须再理会这种种是非。我只说一句,你跟红鸾姐姐有今日福报,是我林家之喜,更是我林家之幸。你们得惜福,得知足,从今往后,且好生过你们的安稳日子,切莫再来中都找我!去吧,早早回去吧!”
【三】
待送走紫烟红鸾二人,妍磬又紧掩房门,独守闺中。可此刻,这翊圣夫人却再无半点愁色,她环顾一阵,悄悄从床下夹缝里取出一件破旧匣子,少顷,竟又从那破匣中稳稳捧出一方煌煌生辉的碧玉玺印——这,正是那天子至宝传国玉玺。
“瑛棋,你怨我把江山拱手让人,义愤之下,投江而死!可你哪里知道,你千幸万苦藏匿的传国之宝,我又怎会轻易交予旁人呢?祈年当日拿一方假印,骗了崇华太后,骗了岳明娄,更骗了我。当年,我多留了个心眼,也骗了江玄龙一遭。为着这一块寻常美玉,这几十年来,不知道搭上了多少人的性命,而今,也该到头了,也该到头了......”
【四】
汤泉水暖浮春香,酒气冲盈花气扬。
江玄龙于千秋池内闭目养神,不一会儿,那琼鸾夫人身披薄纱,翩然走来,只站在池壁上细细打量这天子万岁。
“鸾儿来了?来了便下来,老是看着朕做什么?”
“陛下紧闭双眼,怎地也知道是我来了?”
“这千秋池内虽芳香四溢,却也难遮掩你身上那股子异香,朕自然知道是你来了!”
“妾身的香气,陛下闻得着,可妾身的眼,陛下如何看得到?陛下又是如何知晓,妾身方才是在细细瞧着陛下您呢?”
琼鸾一面说着,一面步入暖汤之中,江玄龙徐徐睁眼,待其一把将这弦英殿女主揽入怀里,他只切切回道:
“朕当年不过孤芳先生手下的一介门客,一路杀来,登上而今这天子之位,就是比旁人多了个心眼。你不过一小小女子,又如何逃得出我的眼去!”
琼鸾听得江玄龙如斯说罢,不由得浅浅一笑,而后柔柔答道:
“小小女子怎么了?陛下可别小瞧了小女子的能耐。妾身曾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前朝有一个权臣,叫做什么侯世宣,就曾在这千秋池里宠信过一个美人。不想那美人是个蛇蝎画皮,明里同饮同食好不恩爱,暗地里却豁出性命偷偷下药,后来,便生生了结了那一世英雄。”
琼鸾如斯说着,顺势斟满一杯酒,而后含情敬于江玄龙,接着笑道:
“陛下,我若也是个蛇蝎画皮,陛下该当如何?我若在这酒里也偷偷做了文章,陛下此刻,喝,还是不喝呢?”
江玄龙听得琼鸾如斯言语,拿起酒盏便一饮而尽,旋即,他只轻轻一点那鸾儿眉间,而后高声笑道:
“就凭你?朕可不是那侯世宣!再者,你这小女子是何底细,朕也不是不知情?天生可怜的苦命女儿,即便有恨,也恨不到朕身上去。”
“陛下......”
这琼鸾夫人不知怎地,忽而眉眼低垂,大动情肠起来,一时靠在江玄龙肩上,冷不防,竟还泪如雨下。
“鸾儿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哭什么?”
“陛下说鸾儿命苦,鸾儿不由得忆起往事,只觉着那苦字易说,忘之,却难啊!陛下知道的,我原本也是个官家小姐,悠游自在,闲适快活。不想那年皇帝南逃,天下大乱,暴民毁我家宅,杀我双亲。我带着妹妹逃出生天,却又沦为乞丐。好容易被姥姥收养,奈何乡屯里杀来盗匪,妹妹便也跟着音讯全无了。我原想守着姥姥换个地界过活,不期又遇着乡霸逞凶,竟教他......教他毁了清白......幸而天可怜见,终让我遇着陛下,承蒙陛下抬爱,更不嫌妾身污秽不堪,重赐新名,准我入宫,得封夫人!我对陛下,感之深,爱之切,就算为陛下立时赴死,也甘愿啊!”
琼鸾说及此,情愈甚,泪愈浓,哭得好不悲戚,只教那江玄龙亦跟着心肠一颤。
“好丫头,这也是你我有缘。那一日,要不是你误入御马场,更险些叫朕的火麒麟踏伤,朕又往何处去寻你这般的美人呢?当日你身着一身蓝花粗布,一对娇美眸子满是惶恐!那模样,甚是娇俏,真真叫朕过目难忘啊!”
“陛下又拿妾身说笑了。这世上只有笑着的美人,哭着的美人,哪来什么惊吓着的美人呢?陛下不过是看惯了宫里的华服女子,一时见着妾身当日那副村野装扮,觉着新鲜罢了。兴许,而今妾身在这宫里待久了,陛下早看腻了妾身,也未可知呢?”
“胡说!哪里就看腻了朕的美人!鸾儿你不单好容貌,更心思明白,言辞爽利,听你说话,朕不必藏掖,因而真心觉着舒畅无比,就好似......”
江玄龙说及此,不由得向琼鸾夫人耳语一阵,待那怀中美人满脸羞红,抬手一打,这万岁天子又不禁切切问道:
“只是朕心中犹有一疑。你与那翊圣夫人从无来往,怎地那日头一遭见她,却冲她那般大作威势,有心教她向朕服软低眉呢?你得知道,她,可不是寻常命妇,前朝后宫连朕在内,都得敬她三分!你这丫头,那日着实放肆,着实无礼啊!”
听得江玄龙如斯发问,这琼鸾夫人不由得挑眉一笑,而后深深依偎在其怀中,切切答道:
“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只知道,我的命,连同现而今我这安乐日子,都是陛下您赏赐的。因而,谁敢给陛下脸子看,谁敢惹陛下您不痛快,任她是谁,我都不放在眼里。殊不知,陛下这些年,平定江山,广设安民祠,不知救活了多少穷苦百姓的命。朝廷的事,我虽不懂,可百姓的心思如何,那几年,我却瞧得真切。试问天下百姓,哪一个不诚心敬服陛下您这当朝天子。我竟不知那翊圣夫人自己其身不正,还跟陛下您斗什么?如此,岂不是与天心民心相悖!”
“鸾儿小嘴越发乖滑!与朕斗,便是与天心民心相悖?朕当真就那般英明神武?小妮子存心拣好话博朕一笑吧?”
“哪有!陛下若不信,哪一日乔装打扮一番,去田间地头里问问便是......”
“陛下,翊圣夫人着人送来奏表一封,恭请陛下御览。”
琼鸾夫人正说着,忽而有内侍呈送妍磬奏表一则。江玄龙闻听,不由得抬手接过,好一阵,只见这万岁天子盈盈笑道:
“鸾儿那日替朕使了个好大的威风,今日,果然奏效了!”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