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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妍磬独自一人立在窗前,望着远处高天之上那淡淡青云随风飘散,顿觉神魂悠悠,不知何往。一时间,她想着先父林德年,不由得嘴角一扬;一时间,她想着先夫白祈年,又不由得眉头一颤;不多时,她再想起远在舂凌之南的同胞妹妹,这林二小姐终不禁泪眼潸然。
“我这半生,究竟为的什么?我这半生......终究又是为谁辛劳,为谁苦忙?父亲早早去了,还留着个长生圣人的名位。祈年他颠簸一世,终究还坐拥过几载江山。眉儿眼下离散在外,可好歹......好歹成就一宫女主,更有佳君为伴。我呢?我呢?我又何曾得过半分实在好处?我又何曾有过多少舒心痛快日子?我......我......我不是从不在意那些个虚妄名位,从不计较那些个利弊短长吗?那我眼下...... 那我眼下又因何事而悲,又因何事而痛,又因何事而浑浑不知所虑,迷迷不知所忧呢?我......我......兴许从头论起,我素来所悲所痛者,所虑所忧者,便都是错罢了!试问:亲伦为何?情意为何?仁德为何?苍生为何?只怕是:从不在民,从不在天,从不在他,更绝不在我!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只叹天地神人,万事万情,皆是无可奈何!更可笑,它若无可奈何,我这半生所为,又算得什么呢?兴许......兴许那仁德二字,兴许那天意民心二端,只不过也是虚无缥缈之痴心妄想,可......可若是连仁德亦是虚妄,连天意民心亦是痴想,那......那这人之为人,国之为国,又是因何而系,因何而生呢?只怕......只怕这虚无缥缈的痴问,也唯有那虚无缥缈的神仙才能知晓,才能解答罢......对呀,对呀,我又不是那神,我又不是那仙,我这会子又何苦对天兴叹,强悟强解呢?愚不可及罢了......终不过自作自苦,自作自伤罢了......”
“夫人!”
妍磬正神魂迷乱,忧苦难脱之时,忽听得身后一男子高声呼喊。她猛一回头,不由得心内一惊,却见竟是那李隋方手持长剑立于眼前。
“你?你怎地回来了?你?你又是如何进得门来?”
听得妍磬此刻惊疑发问,那李隋方忙含情答道:
“我要进来,外头那些个无能鼠辈,哪里挡得住我!我在南边得知夫人此刻身陷困局,半刻也挨不过,便斗胆北上,只为救夫人于危难之中!夫人,我来迟,教夫人你受苦了!”
李隋方如斯说罢,立时双膝跪地,悔恨自责。妍磬听之见之,却不觉心内百味翻涌,她一则喜,一则惧,一则舒心宽慰,一则愧疚羞赧。好一阵,这翊圣夫人终究只轻轻摆手,浅浅答道:
“我何曾受过什么苦,这会子,不是好端端在府里静心休养吗?反倒......反倒是你,你这时候冒然回来,只怕才是自陷苦境,自招祸端吧!你......你有孝心,既见了我,明日便早早南去才是。眼下,且守着你父亲,好生驻守华清府,如斯,于我,于你,才是万全之策!”
“夫人休要骗我!夫人眼下哪里是休养,分明是软禁!”
听得妍磬一番欲言又止劝慰,李隋方却并不应允,他只脱口驳道:
“外头早就传遍了!说翊圣夫人朱墙里坐久了,也成了不仁不慈的利虫禄鬼!为着死人的尊崇,竟就忘了活人的生路!一场大水过来,圣人衣冠冢里流出好些个珍奇古玩,都是血淋淋的民脂民膏!昏话!胡话!鬼话!我侍奉夫人这些年,如何不知夫人德操,夫人倘若这般小心小眼,连那点子金银俗物也放不下,夫人当日又何苦舍弃了一朝太后的尊荣!这般道理,只有那起乡野刁民才瞧不分明,这里里外外都是奸人的算计栽赃,不是算计栽赃,还能是什么?我今日匆匆北上,便是想着一心赶来护卫夫人!倘若我这手中利剑护不住夫人,我也早同父亲言明厉害,到非常之时,自有华清府万千铁骑杀将而来,誓必要重整河山,再让太后千岁您圣驾回銮!”
“住嘴!还不快些住嘴!”
听得李隋方重整河山云云,妍磬立时惊得双手一颤,她只疾步近前,忙将眼前那莽撞后生柔柔搀起,她道: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你怎能为着私......为着一己私心,便轻言战事呢?华清府百姓才过了几天太平日子?你就忍心将这太平光景一朝倾覆?即便你不顾及那些个无辜老幼,且想想你父亲如今多大年岁了?你便也狠得下心肠,要生生葬送他那安稳余年吗?隋方,你我若只是寻常百姓,有得粮米果腹,有得衣裳御寒,生平再得一知已,此生,便也欢喜无憾了!只是,你我终究不是凡俗庸常之辈,既高居庙堂,既手握权柄,便该为庙堂记,为苍生想!你只当我就不曾动过狠心,动过杀念?只是狠心一起,杀念一动,轻者,亦是万千颗人头落地,千万里河山毁伤!须知:战者,最不祥也!好孩子,切莫再轻言战事......”
听得妍磬好一番恳切训诫,李隋方只斜眼看了看手中长剑,旋即,待其轻拭额间汗水,这英武儿郎又高声回道:
“夫人说的,我如何不知。跟随夫人这些年,我再愚莽,也断然做不得那嗜血屠夫模样!只是,夫人眼下身陷困局,总得寻求自解之法才是!夫人就不曾听闻,前日誉王奉召回京,行至京郊之时,竟叫一干流民暴徒拦截打杀,堂堂监国仪仗百十人之众,竟让一干乡野村夫搅得狼狈不堪,更甚者,那江玄琦在亲兵护卫之下,还让两三匪类生生将左腿打断!如此咄咄怪事,古今罕有!想来,野民原本粗鄙蛮憨,一时义愤,什么事做不得!只是如这般不惧灭族死罪,埋伏打杀当朝监国,更让一众大内亲兵难以招架,这里头,无有歹人设计谋算,我是断然不信的!我更怕,这一遭,是冲着江玄琦,下一遭,便是冲着夫人你了!”
李隋方说得愈发动情,一时忘我,又不由得抬起头来,只柔柔望着妍磬,少顷,待其思虑些许,这李公子终究镇定精神,再脱口叹道:
“夫人,往后,切莫再唤我什么孩儿。我早已长成,早不是什么不解人事的黄头稚子,我......我更不愿再做夫人的什么晚辈。为着夫人,我宁可做那贴身死士,也好过现而今,因着外头的流言蜚语,我再不能近身护卫你......护卫夫人的生死安危......”
【二】
宫外电彻雷鸣,山峦也惊,虫草也惊;宫内云烟花雨,禽也太平,兽也太平。如斯不觉星辰流转,已是那峥嵘夫人孩儿满百日之礼。为彰圣恩隆盛,江玄龙亲置酒席,于天央殿前云台之上广邀一众朝廷勋贵把酒宴饮。
“许久未同诸卿一道饮酒取乐,今夜,朕心甚喜!遥想当年,你我兄弟一众也是这般吃酒玩笑,畅快豪饮。那等快活神仙日子,朕每每想起,真真是感怀良多啊!来,泓德大哥,继之先生,连同在座一众陪朕打天下的好兄弟们,朕借着今日喜庆,先敬诸位一杯了!”
江玄龙一番含情言语罢了,立时站起身来,举杯敬酒,孔继之郑宏德见状,忙退出席来,举杯还礼道:
“臣等愧不敢当!谨以御酒敬祝我皇万年无期!敬祝小皇子千秋安泰!”
见孔继之领头把酒谢恩,一众文武皆按次排班,忙附和孔郑二人,齐声赞道:
“臣等敬祝我皇万年无期!敬祝小皇子千秋安泰!”
待一阵赞和之声罢了,副相陆子康忙高声趣道:
“陛下素来英明神武,对臣下无论品阶,一向恩泽均分。怎地今日皇子百日礼之上,倒要将咱们这些仆臣分出个亲疏高低来了?微臣斗胆一叹,心中着实不快啊!”
听得陆子康有心说嘴,江玄龙不由得淡淡一笑,浅浅问道:
“陆相何出此言?朕,今夜如何分了亲疏高低,更又教爱卿你心中不快了呀!”
听得江玄龙如斯发问,陆子康忙含笑回道:
“陛下方才龙心大悦,举杯敬谢一众昔年陪您打天下的生死弟兄!如今,陛下手握乾坤,身居九五,那咱们这些为陛下守天下的忠臣,又当如何呢?自然,微臣等,不敢与孔相大人,郑大将军比论功绩,可好歹,微臣等无有开国之功劳,亦总有那一星半点子守国之苦劳罢!难不成,陛下而今富有四海,只惦记着给先到的恩赏牛羊鱼肉,咱们那起后来的,却连半杯水酒也分不到啊!知道的,是陛下您一时忘了,不知道的,还只当那李鸾峰是个酒中饿鬼,我大正宫中那些百年窖藏,都教那贪杯的李氏逆贼当年偷运到南边去了呢!”
陆子康如斯一语,立时逗得江玄龙开怀大笑,旋即,这当朝天子只脱口回道:
“朕只当爱卿要说些个什么道道?原来是拈着朕的错漏,讨酒喝啊?你要酒,要什么酒?你席上那放着的,不是酒,又是什么?难不成,你跟那李鸾峰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专想喝这天子御酒?也好!朕眼下便有一桩差事,着你好生办来!要是办得妥,朕就赏你天子御酒一杯,解解你的馋劲!”
“陛下有事差遣,微臣自当效犬马之力!只是不知陛下这会子有何差事?”
“莫急!总不是叫你杀人便是了!”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