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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一日,天光晴和,妍磬特乘车马往中都城郊皇庄行去。至一篱笆墙外,正见那姜楚一身粗衣,只挽着裤腿,手持铁锄,摇摇晃晃弯腰松土。
“当今世上一等一的文人雅士,今日竟变作一介耕夫,真是可叹,更是可笑啊!”
妍磬一面缓缓走近,一面切切打趣。姜楚听如斯,见是翊圣夫人驾临,他不禁懒懒直了直腰杆,而后含怨叹道:
“夫人好个兴致,这会子还想着拿我取乐。夫人既位高权重,原该在那万岁天子跟前帮我说句话才是。我满腹文章,却教他贬来此处做这粗鄙农夫。还有这......还有这耕田锄地的污秽差事,真真不是人做的!”
“姜大人此言差矣!”
听得姜楚此情此境依旧纵性妄语,妍磬忙脱口驳道:
“江山社稷以民为本,苍生黎民又以粮米为天。倘若没了这四季耕种,普天之下的百姓该拿什么过活。一旦百姓活不成了,到时天下大乱,国将不国,又有谁还记挂着你那满腹文章。姜大人哪姜大人,你处江湖之下,则满心轻慢农桑之辈,一处庙堂之高,却又满眼蔑视那钟鼎之流。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今日落到这般田地,还不是你眼太高,心太傲的因由!姜大人,是时候收收心性,也该规行矩步了!”
听得妍磬如斯一番恳切劝说,那姜楚却只仰天大笑,而后冷冷回道:
“夫人错了!哪里是我纵性胡为,坏了规矩!那峥嵘夫人不过一介小小宫嫔,派头倒比皇后还大些。她一时得兴,非要我替她作赋一曲。可那文章,又不是凭空从天而来。非得情之所致,性之所悟,方有精华文采。再者,她不过稍有几分颜色,虽是美人,却并非佳人。我纵有才情,却只为君子佳人而发,绝不为庸常俗流而空造!”
“姜楚啊姜楚!怪不得你既难为司礼大夫,更做不成那太子太傅。依着你的脾性,原就不该到这黄瓦朱墙里来。也怪,也怪,你当日既肯为新皇登基写下煌煌词章,今日却又怎地心肠一横,不愿为陛下宠姬写一篇美人赋呢!真真是孤拐性子!真真是凡人难解的孤拐性子!”
“说什么呢!这大半日了,才做了这点功夫!讨打!”
妍磬话音刚落,一管事庄头忽而抡起鞭子匆匆上前,正要弄权使威之时,妍磬身旁一小丫头忙高声训道:
“翊圣夫人在此,不得放肆!”
“翊圣夫人?”
那管事听如斯,连忙停下手来,欠身致礼道:
“小的眼拙,不知是贵人驾临,还望夫人宽宥。只是......只是小的也得了宫里的圣谕,要好生管束这没规矩的罪人。叫他在此,紧紧皮肉,别仗着肚里有些文墨,别仗着身后有人撑腰,便可目无君上,无法无天。夫人,您且退后几步,仔细小人的鞭子伤着了您!”
那管事话里有话一语言尽,旋即便抡起长鞭,往姜楚肩上抽打。正当那姜楚左躲右闪,于田埂之上失足跌倒之刻,经天院领相孔继之忽而匆匆赶来,他只高声喝道:
“奴才死罪!敢打朝廷命官!”
见领相前来,那管事忙停了手,欠身问安道:
“相爷怎地来了?小的给相爷问安!”
“谁给你的狗胆,敢打当朝太子太傅?”
“回相爷的话,宫里不是下旨说,早罢了他的官职,现而今,这姜楚不只是个罪人吗?”
“陛下的旨意也是你胡乱揣度的?姜大人不过一时犯了错,陛下暂且责罚他一两日罢了。倘若你这奴才会错圣意,伤了朝廷命官,陛下第一个饶不得你!还不收了东西,滚了下去!”
听得孔继之如斯连声呵斥,那管事小人忙颤颤巍巍起身,远远去了。妍磬一旁听之看之,不由得切切赞道:
“都道孔大人是谦谦君子,从不动气恼怒,今日也算难得见着了大人虎威震怒之时。”
“夫人说笑了。君子有格,却也无需同这起小人讲什么谦和宽厚。你若太过仁慈,他们没个惧怕,反倒更纵性胡为,岂不铸成大祸?”
这领相大人一面说着,一面将那姜楚从烂泥堆中扶起,而后为其掸去身上尘灰,忙又沉沉责道:
“可伤着哪里不曾?也别怪那奴才没轻没重,仗势弄权。你也合该有个教训才是!弦华殿那位是什么人?也是你能由着性子随口顶撞的?这一遭只是罚你过来耕田锄地,教你长个记性!下一遭,兴许要了你着项上人头也未可知呢!”
孔继之如斯说罢,便摆手示意一干伺候人等搀扶着姜楚往近处一农舍休养去了。妍磬见此,不免又心生感怀,她只疑惑问道:
“也怪!这姜楚向来最不肯听人劝诫,哪一遭不是我说一句,他便拉来一车酸话堵我。没成想,方才孔大人一言,竟教他乖乖住了嘴,甘心做个哑巴了。想来还是孔大人有德才,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听得妍磬一番打趣,这孔继之不由得淡淡一笑,只浅浅回道:
“姜大人才高,因而心高。我哪里降服得了他。原也是在这桩事上,他理亏,自然不敢同我逞口舌之快。夫人可知那一日弦华殿因何降罪?全因这老小子信口胡说什么填词作赋邀宠媚上,实乃天下第一污秽恶臭之事!天子闻言,自然发怒,便罚他来此处耕种浇肥,只说是要他躬身体悟一遭,相比那奉旨填词,何为真正恶臭,何谓真正污秽!”
妍磬听如斯,终知姜楚荒唐来此务农之详细根由,思来想去,她不禁笑道:
“原来是这样一段奇闻。我也怪了,自古臣子获罪,要么罢官幽禁,要么抄家发配,何曾有过罚作农夫织妇的例子,真真是笑话了。只是细细想来,也是咱们这大才子自取欺辱,空惹人笑。终究,他原就不该进这宫墙来,外边天高海阔,他得自在时且自在,哪一日不如索性请旨去了倒好,何苦于此处自寻烦忧呢......”
“夫人说的在情在理,他本不该来此,这......这原也是......我的过错。可当日进来容易,只怕而今要甩手离去......却又难了......”
听得妍磬一番感喟,孔继之亦顺势而叹,连发哀音,妍磬听之念之,不觉甚是悲怆,她忙疑惑问道:
“孔大人如此言语,是何道理?如何便叫来了容易,去了却难?莫不是......莫不是朝中将有变故,大人因此心内惶惶......”
“夫人果然机敏。我不过偶然一叹,竟让夫人一眼看穿了。”
“不是我机敏,只是现而今满朝文武个个惴惴不安,全因着弦华殿女主恃宠弄权,妖言魅上。我听闻,那峥嵘夫人原是陆子康大人府里的粗使丫头,那陆大人......不是我存心污慢,可是遐迩闻名惯会殷勤谄媚的佞臣,他一心将府中侍婢献予陛下,如此内外得宜,其间图谋,不言自明。我想着......”
妍磬说及此,忽而顿了顿,待其看过左右一眼,这翊圣夫人再又轻声警道:
“我想着,与其等来日这前朝后宫叫他们二人祸害到再难收拾,孔大人与我,不如眼前便想个法子,将这灾祸早早连根拔去,以兹清宁君侧,如斯,更可保全社稷,保全万民......”
猛听得这翊圣夫人如斯言语,孔继之不觉心内一颤,忙脱口回道:
“夫人不可妄言。除奸佞清君侧,这话......可不是随口说得的。再者,自古帝王制衡之术,无非是正反左右,兼而取之,兼而警之,绝不偏重,乃至一端权柄做大,危及圣统。而今,那陆大人同弦华殿夫人虽气势正烈,可依我陛下之睿智雄才,断不会让小人僭权,终至忠臣蒙冤。”
“孔大人慧眼如镜,我既以心相交,大人这会子怎地还要托词遮掩。”
听得孔继之一番怯怯答复,妍磬却只义正词真,接着含情警道:
“我乃一介妇人,论治国之才,自是不及孔大人万一。要说什么帝王制衡之术,我虽不全然知晓,却也明白几分。再有什么阴谋算计,什么异党相残,我这一二十年来,更听闻过不少,更见识过不少。只怕有些摧人心魄,断人肝肠的肮臢秽事,大人此生所知所历,反倒还不如我呢!因而,今日有缘在此处得遇大人,我索性便以心相交,只求大人能早下筹谋,莫葬送了一生才智声明,更莫到来日烈火焚身之时,才自毁自苦啊!
听得妍磬好一番恳求之语,那孔继之不由得五内杂陈,好一阵,他一时抬头看天,只见原本晴空万里之蔚蔚苍穹忽而云积雾绕,似有风雨欲来之像,旋即,更听得一声惊雷乍响,激起远处林中雀鸟四处奔散。少顷,这经天院领相只拱手摆道:
“夫人既以肺腑相托,不才又安敢再虚意推辞呢!都说夫人乃天下第一大德大贤之红粉英豪,满心满眼只为社稷苍生顾,今日,不才果真领受了。那从今而后,还请夫人悉心提点,以为陛下,为社稷,为苍生,保全一方晴明世界。”
“大人!府中有要事来报!”
孔继之正说着,忽而有心腹家奴急忙跑来,说是有要事回禀。见此等情状,这孔大人忙从那小厮手中接过信涵。好一阵,待其匆匆读过,他又不由得将手中秘信恭敬奉于妍磬细览,不多时,只听得这翊圣夫人惊慌疑道:
“皇太弟?”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