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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斑斓本纪 懿节堂 8402 2021-04-06 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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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连着几日晴空万里,这一夜,忽而雷霆惊怒,天降暴雨,可叹:其势轰隆隆,其状乱纷纷,其况阴沉沉,其情鬼森森。

  妍磬独立楼阁之上,倚窗远望,只见滔天雨势之下,犹有团团火点流窜于京都城中,侧耳细听,更有点点打杀之声从远处隐隐飘来。

  “宫里出事了?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听得妍磬冷冷发问,身旁伺候丫头忙轻声答道:

  “回夫人的话。奴婢困在府中,出不得门去。只听这几日传饭的小厮们说,陛下的小皇子教人毒害了,而那下毒之人......竟就是当今誉王。”

  “誉王......毒杀皇子......”

  听得江玄琦毒杀亲侄一事,妍磬却似并无半点波澜,她只口中嘟囔一阵,少顷,便伸开手来,接那檐上坠落雨滴。

  “怪道,今夜电闪雷鸣不息,想来,是这俗尘恶相,连老天爷也瞧不下去了罢......”

  妍磬说及此,不由得顿了顿,旋即,她又再脱口问道:

  “除了这些,就没听说旁的什么?好比,隋方他...... 现下是个什么境况?”

  “夫人,少公子的消息,奴婢便着实是半点不知了。”

  “不知......也好,兴许,没得消息,便是好消息,也未可知呢!只是......只是昨晚,我梦见他......梦见他已......隋方啊,你若出了什么岔子,我如何对得住你南边的父亲,我又如何对得住我的......我的......”

  妍磬感念于斯,终究情难自已,默默留下泪来。正要转身回房之刻,却见下边院门大开,那陆子康领着两三宫人手持火把威风凛凛闯进府来。

  【二】

  “又入夜叨扰夫人,还望夫人莫要责怪,只是微臣有皇命在身,不得不冒雨前来!”

  妍磬端坐堂上,听得陆子康如斯言辞,却也不再虚礼,她只冷眼无光,淡淡令道:

  “有什么,说便是!说完了,便速速离府!”

  见这翊圣夫人今夜如此冷面冷心,那陆子康却眉挑眼动,好一番自得光景,他只道:

  “瞧夫人这会子很是心烦气躁,那微臣便挑拣着将陛下吩咐之事慢慢说与夫人您听。这头一桩,是姜楚姜大人因做反诗污秽朝廷,已被罢黜职衔,流放北地充作官奴了。”

  “充作官奴?姜楚他做了什么反诗?小皇子百日礼上,他还......”

  “那姜楚却曾作诗庆贺三皇子百日之喜,可谁曾想到,这刁货明面低头献媚,私下里却在大内宫禁说什么‘凶神煞鬼堕大道,豺狸嗤笑虎狼奔’!微臣斗胆问夫人一句,这诗中所言‘凶神煞鬼’何指?那‘豺狸虎狼’更所喻谓谁呢?如此侮慢恶毒之语,不是反诗,又是什么?”

  “糊涂!糊涂啊!姜楚其情其性,因此获罪,无怪于人......诚:无怪于人!”

  听得妍磬感叹姜楚获罪之语,陆子康亦不禁点头称是,他道:

  “夫人看得分明,姜大人如此才情,却又如此脾性,幸而是我朝天子宽怀慈悲,要是换作旁人,那就不是充作官奴,早叫他身首异处了!”

  陆子康如斯言尽,再又抬眼看看那座中翊圣夫人,不多时,这经天院副相只眉眼一垂,接着说道:

  “这一桩便也罢了!只是那第二桩事......夫人,您可得撑着才好!”

  “陆大人这是何意?”

  “来人,将东西送还夫人!”

  陆子康一声令下,那随行宫人便手捧一柄七宝长剑缓步上前。

  “隋方!隋方的剑!”

  妍磬睹物如见人,一看那小李公子平素所佩之剑,她忙站起身来,而后一把夺过,当即厉声询问:

  “隋方眼下何在?怎地只见佩剑,却不见其人!你说!”

  “夫人且静气宁心,听微臣慢慢说来。”

  陆子康见妍磬此刻双目如火,忙悠悠回道:

  “那李公子,为证夫人清誉,已用此剑在狱中自裁了!陛下感怀夫人与其积年母子情分,特命微臣将此物奉还夫人。陛下仁德,又念在李敬堂将军镇守华清府有功,封赐李将军安乐侯爵位,并颁布圣旨,着有司以三品内廷禁卫官阶安葬小李公子!”

  当日徐氏赠剑于妍磬,而后妍磬转赠宝剑于李隋方那少年豪杰!其间十年光景,人在剑在,剑随人行!不想此刻,人已去,剑尚存,人已逝,情难灭,妍磬如斯感之伤之,如斯睹物思人,自是痛彻心扉,却又欲哭无泪,奈何再听得封赐安乐侯云云,这林二小姐终究情难自控,怨气倾飞!

  “人都去了,还哪里谈什么‘安乐’!如今他江玄龙也骤失亲子,他又可曾有过半分安乐!他怎地不自封个安乐皇帝做做!自裁!自裁!哪门子自裁!是你们逼死了隋方!就是你们这起凶神,煞鬼逼死了隋方!还说什么为我保全清誉!人都死了,我再要那清誉做什么!做什么!也不看看满殿朝臣,上至君王,你们哪一个又至清至白,至高至善!老说这清誉,清誉!难不成,这虚名假道,竟比那血肉性命还要紧吗!滚了出去!都给我滚了出去!别脏了我这宅子,脏了我这庭院,脏了我同隋方......”

  妍磬如斯忘情怒着,如斯悲痛骂着,更又拔出长剑将那陆子康一众纷纷轰出府门。待人去宅空,夜凉雨静,这林二小姐只孤凄一人抱着那柄七宝长剑嚎啕啜泣,她嘴上,更不住声声唤着“隋方”之名。

  【三】

  “母亲,女儿知错了!求您出来见见女儿吧!母亲,女儿真的知错了!求母亲出来见见女儿吧!”

  红尘无情屈忠骨,青天有泪祭英魂。苦雨如故,依旧连夜不息,翊圣夫人私宅门外,那娫娍公主双膝跪地,不住叩拜,即便早已磕得头破血流,这女儿口中仍自痛情悲呼,只求母亲见上一见。

  “都是女儿蠢笨,误信了那峥嵘夫人之言。女儿原以为......女儿原以为,拿隋方哥哥做做文章,便可稍稍消减些母亲的体面威风,到那时......到那时,母亲便就没得法子再阻挠我跟锦文公子的婚事了。可谁成想...... 谁成想,女儿这荒唐一闹,竟害得母亲丢尽了脸面,更让隋方哥哥他......枉死牢狱之中......女儿懊悔啊!女儿真真懊悔啊!我若知道会有今日之祸,女儿当日是断然不会拿母亲同隋方哥哥的事浑说的!女儿蠢笨,女儿蠢笨!还求母亲您出来!求母亲您出来!见上女儿一面啊!”

  这自幼骄矜尊贵的娫娍公主,此刻哭得声嘶眼痛,在那漫天青丝挥洒之下,早已难辨是雨水抑或泪水,冲花了她那桃红面容。忽而,只在那连连求见声里,前头朱门豁然大开,一女子撑起油伞翩翩走来。

  “母亲?母......”

  娫娍一时欣喜,连声呼喊亲娘,待抬手抹去眼前泪水,却见不是母亲,只是那翊圣夫人之近身侍婢!

  “怎地是你?我娘呢?她......她不愿见我?”

  那撑伞侍婢听得娫娍如斯发问,她先顿了顿,而后只怯生生答道:

  “公主,夫人说......夫人说,即便公主今日跪死在这雨中,隋方少爷他,也再难起死回生。夫人还说......夫人还说,从今而后,公主只是公主,不再是她......不再是她林妍磬的女儿。而夫人她,从今往后,也只是当朝翊圣夫人,再不与......再不与姓白的......有半分干系。公主,您此生珍重吧......”

  这小丫头如斯一语罢了,也不留下一油伞为娫娍避雨挡风,便当即转身回头去了。待那朱门轰隆紧闭,娫娍随之亦心内一轰,少顷,她只荡悠悠站起身来,而后苦笑一阵,便不得不洒泪别离。

  【四】

  至日头西沉,雷雨方歇,娫娍公主钗弛妆废,一身泥水,如丧家之犬般行至另一处小院门外。

  “开门......开门......快给我开门......”

  待一声声丧气无力呼喊罢了,有丫头听信轻启院门。

  “你是谁?哪来的疯妇,在这胡乱叫门?”

  听得那丫头疯妇云云,娫娍当即提气呵斥道:

  “放肆!我是你家主母!还不快开了门,扶我进去!”

  “主母?”

  正当那小丫头满眼疑惑之时,陈锦文只披发宽衣走出门来,他看了看眼前这娫娍公主,忙不迭含笑讽道:

  “当朝公主,怎地弄成这般模样?若是叫高堂翊圣夫人见了,只怕又得好一顿训责了。”

  “锦文,我娘她不认我了!我......”

  娫娍一面说着,一面满眼含泪挪步上前,只求爱郎温存抚慰,不想就在这痴情女儿抬手之时,陈锦文那负心男儿却只双手一挡,冷冷回道:

  “你母亲不要你了,与我何干?这会子,又来我这儿作甚?”

  “锦文,你......”

  “我什么?事已至此,我也不怕如实说与你听!那日咱们在昌宁将军府相识,不过都是上头有心安排罢了!你还只当我真就看上了你这刁蛮精?要不是为报双亲之仇,我宁可找那下三等的娼妓一夜风流,也不愿同你这贱人厮混!你且走开罢,从今往后,也别再来寻我!要是再叫我瞧见你,我可是不怕你这落了凤毛的野山鸡的!”

  见眼前这昔日爱郎,一朝之间竟便作两副嘴脸,方才一番裂骨锥心言语,更教其始料未及,肝肠寸断,少顷,这娫娍公主只颤抖唇齿,惊惶问道:

  “你浑说什么?你......你浑说什么?当初......当初不就是你要我去求峥嵘夫人的吗?你......你不是还说,等事成了,咱们就立马请旨成婚的吗?你......你说了要一生一世对我好的?我......我这腹中都有咱们的骨肉了呀!你怎地出尔反尔!你怎能扯谎骗我呢!你说!你说呀!”

  娫娍说得愈发情动,只一手摸着肚腹,一手奋力撕扯那陈锦文。不想,那陈公子非但不怜惜自身骨血,反倒还一把将娫娍推到在地,而后高声驳道:

  “谁要同你一生一世!你也少拿肚里的孩子讨情!谁知道你腹中骨肉是跟外头哪个男人苟且养的野种!可别就无端端赖上我!即便是我的,我也不要了!这世上可有的是女人替我生养!”

  “锦文,你在外头跟谁闲扯呢?还不快进来,再不进来,我可就恼了!”

  陈锦文又一番锥心刺骨言语罢了,旋即,竟有一娇滴滴女儿声从院内里间传来。这陈公子听罢,不免心上一动,即刻便转头归去,却在这时,那开门丫头忽而尖声惊道:

  “血!血!公子,她身下见血了!”

  陈锦文听如斯,不由得再回身一看,却见那娫娍公主此刻下身早已血染一片,当是时,这无耻小人只皱眉斜眼,含怨责道:

  “晦气!真真是晦气!且叫几个人来,把这腌臢女人挪到别处去!”

  【五】

  阳明殿中,已燃起团团烛火。江玄龙在御塌之上斜靠,正听一乐官抬手拂琴,好一番清净幽远之境。

  忽而,有宫人导引一女子缓缓进殿,少顷,只听那女子轻声说道:

  “奴婢给陛下请安了!奴婢谨愿陛下福寿无疆!”

  江玄龙听如斯,不由得轻轻抬眼,见是昔日汪卿婉贴身侍婢红杏跪在脚下,这万岁天子不由得悠悠令道:

  “你这丫头于我朝庭有功,且起来说话吧!”

  “奴婢所为,皆为报答陛下同夫人多年恩泽,奴婢断不敢贪功,奴婢还是跪听陛下教诲吧!”

  “好个不敢贪功。若不是你在誉王府替朕打点,与誉王手下那小子随机应变,朕,还不知得等上多少时日,才抓得住誉王的短呢!”

  “都是陛下圣明之故,奴婢不过听差办事罢了!再有,誉王当日逼杀夫人,今日才有此报应!夫人在天上见了,也会感念陛下大恩的!”

  “罢了,罢了!佳人已逝,再说她,不过是徒增伤悲。只是......朕同婉儿的情分难续,你同那小子的情分,朕还保全得了。朕已安排妥当,赏你余生富贵,你且随宫人出去,会你爱郎吧!”

  “谢陛下!谢陛下!奴婢......奴婢也代他一道谢陛下隆恩了!”

  红杏满脸欢喜,连声谢恩辞去。不多时,江玄龙又摆手唤殿中宫人近前,而后只淡淡说道:

  “你且知会他们一声,只在宫外寻个清净地界,好生了结了这一双苦命鸳鸯!”

  “是!”

  待这宫人奉命退去,旋即,又见另一宫人缓步进前。

  “陛下,外头传来消息,娫娍公主薨了!”

  “这丫头......怎地也去了?”

  “回陛下,听说是在陈锦文外宅边上见红滑胎,母子二人一道亡故的。那陈锦文见状,吓得不成样子,便就携带银钱,逃出京了!”

  “罢了!原是个鼠辈小贼,且由他去。只是公主之死事大,断不能瞒着生身母亲,现下,便着人往翊圣夫人府传旨,另外,顺道送些滋补丸药去,毕竟,忧能伤身啊。再有,那姜楚素来与翊圣夫人交好,姜大才子的死讯,便也一道带去罢!”

  “是!”

  “你们也都出去吧!朕要一个人静静心!”

  待那宫人奉旨称是,江玄龙又摆手打发琴官并一众旁的近身侍婢悉数退出殿去。此刻,这阳明殿内,空有灯烛摇曳火光连同江玄龙那如鬼如魅身影,少顷,只见这九五至尊缓缓启开龙案上一华彩锦盒,却见里头正是那毒杀三皇子之八宝麒麟玉串。

  “骏儿啊骏儿,可怜你才满百日,就要替为父的搭上这小小性命!无妨,你这一死,绝非枉死,你这一死,替朕撂倒了誉王,也替朕守住了咱们自家江山,你且放心,为父的必当将你供在神隐寺神龛之上,教你同你大哥一般,受千秋香火,受万代敬仰!” 斑斓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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