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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京都城里一处酒肆内，柳氏半裸酥胸正依偎在陆子康怀中，一脸不悦。那经天院副相见如斯，不由得含情趣道：
“怎么了？还没消气呢？不过是挨了一巴掌，犯得着吗？”
“不过是挨了一巴掌？你去挨她一巴掌试试！她一个使唤丫头出身，也敢打我！不就是个夫人吗？连贵妃还没熬上呢！哪来那么大的脾气！且等我日后得了势，一朝拉了她下来，有她的好果子吃！”
“使唤丫头出身又如何？当今陛下也不是什么好出身！而今咱们见了他，不得照样三跪九叩？你呀，还没熬成大将军夫人呢，且耐着性子忍一忍吧！”
见陆子康只顾自己闭目养神，柳芙嫣不由得气增三分，待其抬手轻轻一打，这昌宁夫人接着愤愤问道：
“你当日怎地偏安排这丫头进宫服侍。这几年我瞧得真切，她，可不是那轻易听咱们摆布的人！不单脾气大，心思，也多得很呢！”
“叫你说着了！当日在府里，我就是瞧着她天生一股傲气，又比旁的丫头聪敏机警，这才有心筹谋将她送到陛下跟前。你得知道，陛下见惯了温柔和顺不敢造次的女子，冷不丁遇着一个这般有胆识的，自然另眼相待。”
“呦，你倒惯会揣摩陛下圣心呀！只怕，你也是那个念头吧！你且老实说，那峥嵘夫人入宫前，可曾经了你的手？”
“放你的屁！那是送给天子的女人，不是完璧，还了得？”
听得柳氏如斯含酸发问，陆子康立时高声骂道：
“你也就是小女子心思，这会子，还吃那等干醋！我且告诉你，青萍是我府里立了死契的奴婢，父母早亡，吃过不少苦头！我有心提拔她，她竟也乐得舍出命去，要做那金笼里的人上人！这几年，我同她里应外合，着实成了不少大事！从今往后，你也该多担待她些，好歹，她是宫里的主子，你不过是个将军夫人！”
陆子康才说罢峥嵘夫人，转念又想起那弦英殿女主，少顷，他只切切叹道：
“弦华殿那位，是咱们的人，果敢聪敏，我也看得真切！只是弦英殿那位......瞧着和善不争，我却老觉着城府极深......听闻当日陛下在御马场险些伤了她，一见难忘，因而才封了夫人。御马场看守何其森严，她却能冒失闯入，天底下......难有这般奇巧之事吧！”
听得陆子康猜疑琼鸾夫人来历，柳芙嫣不由得含笑回道：
“是你自己鬼心思太多，便老觉着旁人跟你一般也是满肚子坏水！我瞧那琼鸾夫人就没什么厉害之处。你可知道她原先叫什么？叫翠凤！听这名字乡里乡气的，真真是笑死个人！后来还是陛下亲自改名，唤作玉鸾，赐号琼鸾夫人！至于她那家世，我早早也打听过，曾是个官家小姐，只是后来沦落乡屯，终究跟一个老婆子清苦过活罢了！”
柳氏如斯说罢，忽而想起什么，连忙又捏起那陆子康耳朵，娇声问道：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方才说什么？说我不过是个将军夫人！照你这意思，等你日后做了经天院领相，便也不会娶我做你那领相夫人了？好你个没良心的！”
听柳氏如斯言语，陆子康不由得斜眼一笑，旋即，他只一把将其搂入怀中，又亲昵说道：
“说你傻，还真是傻！而今郑鸿德中风待残，已然成了半个废人，石清宗龙鼎昌更是早早人头落地！你夫君杨子春那般战功显赫，如今一枝独秀，来日捎带着你做那大将军夫人，不过就是陛下一句话的功夫！你这会子又还痴想着领相夫人的位子作甚！我且如实告诉你吧，我也想做那领相，不甘做这副相，只是孔继之乃当世君子，颇得名望，满朝文武更是个个敬服，即便眼下被夺了相权，但他那领相的名位，陛下有所忌惮，也是不敢草草摘去了的！你呀，毕竟是女人，那朝堂的事，哪里就那般轻巧的！”
“罢了，罢了，我才几句话，倒让你拉出一车话来堵我！领相夫人做不成，大将军夫人倒也做的，只不过......四镇将军只去了两个，眼下可还有一个花玉容呢！论战功，虽比不过子春，可好歹也是跟着陛下征战多年的老臣，日后难保大将军的位子不落在他的手上！”
“你不必担忧！那花将军生性浪荡，不是可堪大任之人，陛下英明，断不会重用于他！况且现如今，陛下有意除旧立新，他是昔年战功彪炳的老臣，如此，反倒犯了大忌！再有，现而今这朝堂情势风云诡谲，连显赫三朝的林妍磬还忙着去修圣君祠讨好卖乖呢，他一介武夫又算得了什么？过会子，只怕连那一向不言不语的信王也得教咱们陛下生生扒去一层皮，往后，才过得安稳呢！”
【二】
“信王到！”
内侍一声宣告，萧承平缓缓步入阳明殿中。
“臣弟，拜见陛下！”
“三弟来了？你且近前说话！”
听得天子召唤，萧承平赶忙起身疾步上前，一抬头，只见江玄龙歪着龙椅之上，正不住端详那明慧皇后画像！
“皇兄又思念皇嫂了？”
“朕命人将馠英的画像挂在墙上，一时累了乏了，或心里不痛快，便看上一眼。想想当年她陪朕受过的那些苦，再看看眼下的荣华高位，无论什么，便都云消雾散了！”
江玄龙如斯说罢，不由得转脸看过萧承平一眼，少顷，这万岁天子又淡淡问道：
“三弟，你可知道，朕而今广有天下美人，却为何不立皇后吗？”
“皇兄重情，心中只有皇嫂一人，因而......皇兄便有意空置中宫，以孜彰显先明慧皇后的尊崇吧！”
“三弟说的对！确是这个道理！可三弟又只说对了一半，这里头，朕还有旁的顾虑！”
“旁的顾虑？臣弟愚钝，还望皇兄赐教！”
“三弟，你可知道，朕为何一向看重你，愿同你交心吗？”
江玄龙忽而话锋一转，言及他物，萧承平不由得心头一紧，只缓缓答道：
“皇兄不嫌臣弟粗鄙，厚待臣弟......这......是臣弟的福份......更是天子的隆恩！”
“什么福份，什么隆恩，没那么些虚头巴脑的！当年咱们兄弟三人不过寻常布衣时，朕还不是照样同你更为亲近？”
江玄龙见萧承平此刻一脸肃穆，不敢轻易答话，他只浅浅一笑，而后接着沉沉说道：
“朕且告诉你，全因你懂礼数，安本分，待人处事从不坏了规矩。你出身虽不光彩，好歹也是半个主子，可你对上对下，却极尽恭顺谦和，连那半个主子的威风也不曾使过。相反，你那二哥，当年仗着嫡子的身份便处处强压我一头，即便朕后来位尊九五，他还想着暗中搞鬼，要谋夺朕的江山去！所谓嫡庶尊卑有序，你不曾忘，他却忘了，忘了自己先前与我是嫡庶之分，可眼下同朕，却是君臣之别！”
“陛下是天子，臣，是天子奴仆，臣过去不曾忘，如今不曾忘，而后，更不敢忘！还望陛下明鉴！”
听得江玄龙一番嫡庶尊卑之论，萧承平好不惶恐，连忙磕头跪拜，满口忠心。江玄龙见如斯，只淡淡一笑，再又接着说道：
“正因如此，朕为保储位安定，断然不敢再立中宫！馠英给朕生育伯骁仲骊二子，骁儿已去，骊儿尚在。倘若宫里又多了个皇后，等皇后再生下个嫡子，那太子之位究竟谁属？前朝文武，各怀鬼胎，一时结党分班，各自拥戴，朕又该如何？因而，宫里不能再有嫡出！皇太子之位只能交予骊儿一人！”
“陛下为江山太平计，为朝局安稳计，如斯深谋远虑，臣，实不及也！陛下英明！”
“三弟先别急着夸朕，那嫡子难再有，可庶子，仍在呀？今日朕召你入宫，便是想着要你为朕办一桩事，你可愿意？”
“天子有令，臣子安能不从！陛下尽管下旨，臣弟必当领命！”
“好！”
江玄龙一声“好”字罢了，忙近前将萧承平扶起，而后切切说道：
“朕要你命信王妃明日前往弦英殿请安，亲自送去一盅补汤，打掉琼鸾夫人腹里的孩子！”
“陛下！这......”
江玄龙一语，立时吓得那信王再次跪倒在地，他颤抖声音道：
“陛下是同臣弟说笑吧......陛下怎会......怎会下旨，要臣弟......要臣弟谋害陛下的亲骨肉呢？陛下忌惮的......是宫中再有嫡子，可琼鸾夫人即便生下皇子，那也是......那也是庶出，哪能同骊儿相争？况且骊儿年长许多，待小皇子长成，也无甚大用，终究不过是封王辅弼罢了！陛下，请您三思啊！”
“三弟错了！朕当年也是庶出，可而今坐拥天下的却是朕！江玄琦当年也是封王，可要谋取江山的，更是他！朕生为人父，也不忍杀害自己亲儿！可朕身为人君，却不得不为江山社稷周全！因而这才肯求三弟你，为兄长我了却这桩心事！三弟方才说了，天子有令，臣子安能不从！你若现下不从，那你便是违抗天子圣意，该当处死！”
听得江玄龙如斯言辞恳切，萧承平自知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更哀叹其身掩藏锋芒求全自保了这些年，此时此刻，却还是陷进了那污浊泥淖之中。少顷，这信王千岁终究无可奈何奉命回道：
“天子圣意如此！臣，自当领命！臣弟，接旨！”
“好！那三弟即刻回府，好生安排去吧！”
“遵旨！”
萧承平缓缓起身，恭敬退出阳明殿去。好一阵，正当江玄龙再看过那明慧皇后画像一眼，忽而有宫人近前通报：
“陛下，信王一时失足，不慎从殿前台阶上掉了下去，不单摔了腿，连头也磕破了！”
“才多高的地方，怎地就摔成那样？”
“信王从陛下寝宫出去时，就一脸惨白，魂不守舍的模样。奴才眼瞧着信王千岁迷迷糊糊一脚踩了空。这会子，虽摔得头破血流，信王他竟还是呆呆的，都不叫疼呢！”
“蠢奴才，还不叫人抬了信王往太医院去！啰嗦这些个做什么！”
“奴才遵旨！”
待这宫人疾步退出殿去，江玄龙不由得再想起方才萧承平闻听旨意时的惶恐神情，少顷，这当朝天子不由得斜眼一笑，而后再看着那明慧皇后画像，冷冷说道：
“先前，只觉着他谨小慎微的样子，是三分真，七分假！而今看来，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是什么种，原早有天定啊！”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