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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一日,天光晴好,云淡风清。一驾宫车从天央门驶出,只往京都东郊而去。
“陛下,妾身听闻,翊圣夫人在京都城中建的那圣君祠只供朝中勋贵及其女眷参拜。城郊东西南北四面的神祠,才是供京中百姓进香用的。陛下不是说,要真真正正体察世间民情吗?那咱们还是得往那幽僻所在去,才听不到文武百官的阿谀奉承!”
“你想得周全!朝中文武,不论真心假意,时时处处都是万岁万福,英明圣断的。朕听了这些年,也着实听乏了。今日出宫一遭,朕也来听听实话。再者......也算是陪鸾儿你出来宽宽心胸,你自小产之后,便一直怏怏不快!朕想着,纵使宫中有再好的汤药滋补,兴许,也不及朕带你出宫一回,舒心透气的强啊!”
“陛下对妾身怎样好,妾身都知道。可今日之行,妾身难道就没有半点子功劳?妾身也是想着陛下近日粹心国事,常感困倦乏力,这才央求陛下陪妾身出宫一遭。陛下可别只记着你对妾身的好,却将妾身对陛下的满腔情意给草草抹杀了......”
“小丫头!你还敢跟朕计较起这些个?那下回,朕就只带旁人出宫,不带你了!”
“陛下,妾身不过有心博陛下一笑罢了!陛下还当真小气了起来!哪里还像个心胸宽广的真龙天子!这会子,陛下也别再朕啊朕啊的了,咱们到了,权当作富贵老爷参拜当朝君父圣像才好!”
江玄龙同琼鸾夫人一路说笑前行,及至东郊圣君祠外,便有小厮丫头装扮的宫人护卫这万岁千岁之尊往神祠中进香礼拜。
一入祠堂,他们见陈设瑰丽,神像威严,香烛灯油更是摆满桌案,奈何那参拜之人却寥寥无几,显得这堂皇圣君祠分外凄凉。
“看来,满朝文武果然都是阿谀奉承,当今天子,并不得人心啊!”
江玄龙眼见此状,不由得沉沉一叹,身旁一老村妇听如斯,却不由得不满嗔道:
“这位老爷说话可得仔细,你如何敢在天子圣像前说当今万岁的不是?”
江玄龙听如斯,先看过琼鸾一眼,而后淡淡回道:
“当今天子若真得人心,那这圣君祠如何这般寥落?东西倒不少,只是来参拜的,却真没见几个!”
“原先还是多的!这位老爷只是没瞧见罢了!刚立像那会儿,咱们村子上的人都来叩拜呢!当今皇上,是个好皇上,着实为咱们穷人做了不少好事。只是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皇上不知着了什么魔,偏用那陆子康办事!那姓陆的可不是什么好人!到处抓人杀人,老说别人要什么意图谋反!我老姐姐嫁去的那庄子上,就出了一桩奇事!一个小娃娃在江边抓了条黑花四脚蛇,为着耍威风,给那东西取名唤作黑龙将军。不成想这事传到了官差耳中,他们非说那小娃娃是借着畜牲辱骂当今皇上。可怜那孩子才七八岁,就连累着爹娘一道给生生割了舌头!真真是造孽啊!”
江玄龙听如此,亦不觉那经天院副相杀戮太甚,待这万岁天子沉思一阵,他再又切切问道:
“如今朝里朝外确是有谋反之人,错杀了几个,也在所难免。百姓们就因为这个,便不愿再来圣君祠参拜了?”
“自然也不是!老生我虽没念过什么书,却也听过好些戏文。那戏文里头不就常有大奸臣背着好皇上为非作歹的故事吗?放到本朝,说的就是那陆子康了!那会子,他强拆庙宇,修筑圣像,还逼着咱们,不管远近,都要一日一趟地上山叩拜,可真真是教我们苦不堪言呐!幸好,皇上后来罚了他,那一日一拜的规矩也就没人听了。再往后,这正经的圣君祠,便也就没几个真心诚意来进香了!”
“我就知道你这老婆子又来烧香了!孙子哭得厉害!到处寻你!你下回要是再来这鬼地方,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那村妇正说着,忽而一跛脚老头闯了进来,骂过几声,便要拉那婆子家去。
江玄龙见如斯,忙上前劝阻道:
“老人家何苦骂她!你这糟糠又不是在外闲逛,她来参拜天子像有何过错?再有,你把这圣君祠唤做鬼地方,你就不怕官差听了,拿你下狱吗?”
听得江玄龙下狱云云,那老者却无半点惧怕,他指了指身下跛足,而后高声回道:
“老子我又不是没进过大牢,你小子你且看好,老子这腿,就是教那些个狗娘养的官差给废了的!谁曾想,老子当年跟随郑宏德大将军南征北讨没落得半点好处,现而今却要受那些个污官恶吏的诬陷欺辱!老子怕什么!不就是一条命吗!尽管拿去!”
这老者如斯言毕,却犹未尽兴,旋即,他再指着那天子圣像,咬牙骂道:
“我也不怕你出去告状,今日我就骂给你听!当今皇帝就是个昏君!不是个昏君,也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那什么前朝的太后,当朝的翊圣夫人,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满朝文武,只有孔继之跟大将军算是忠良!那郑大将军更是当世一等一的英雄好汉,要是没有他,那昏君,现而今还不知在哪里窝着呢!要是没有大将军,就凭昏君跟那几个小喽啰,现而今,也更没有这明国天下!”
“你......你......你竟敢当面辱骂......来人!来人!给朕......”
“老爷!你糊涂了!”
琼鸾夫人见江玄龙被那老者之言激得浑身颤抖,她赶忙上前安抚道:
“这老货满口浑说,老爷与他置气做什么?这地方烟火重,想必是熏着老爷了!来人哪,老爷累了,快搀老爷出去。”
待侍婢搀着江玄龙缓缓退出这圣君祠去,有小厮近前低声询问道:
“夫人,那老东西当面辱君,趁他们还未走远,是否就地擒拿?”
“蠢东西!老爷今日就是来听实话听真话的!处置个乡野刁民事小,传了出去坏了老爷名声岂不事大!”
琼鸾如斯说罢,忙打发那小厮出去等候,待其燃香奉上,这弦英殿女主又看着那天子圣像出了会儿神,忽而,她浅浅一笑,似是有无限情意欲说还休!
【二】
“妾身拜见琼鸾夫人,谨愿夫人青春永驻,长乐无极!”
弦英殿中,那得封顺圣夫人的柳芙嫣跪在琼鸾跟前,不住磕头礼拜。
“柳姐姐这是怎么了?今日给我行如此大礼!如今,你可是当朝正二品的顺圣夫人。快快起来说话!”
柳氏听令起身,忙又含笑回道:
“还不就是为着这顺圣夫人的尊号,妾身知道,要不是夫人在陛下跟前美言,妾身哪有今日这天大的体面!上一回,夫人小产,妾身跟着一众命妇入宫探望,也不好当众言谢。今日夫人身子好了,妾身难得再入宫一遭,还不赶紧着向夫人叩头谢恩才是!夫人啊夫人,往后,您可就是妾身的天,妾身的再生父母了!”
见这柳氏如此献媚讨好,琼鸾不由得抿嘴发笑,旋即,她又切切回道:
“柳姐姐这是什么话?如何还‘再生父母’了起来?原也是陛下看重杨子春将军!再者,我也是与姐姐投缘,这不,才愿意为姐姐成其好事?柳姐姐往后,可再不能说什么天恩父母的话,如此,岂不就见外了?”
“哎呀呀,怪道陛下如今只宠爱夫人你一个。夫人如此美貌,如此尊贵,却还如此谦和,我若是男人,我也喜欢哪!”
柳氏顺着琼鸾之语,依旧是满肚子奉承脱口而出,忽而,这顺圣夫人似是想着什么,她只嘴角一撇,咬牙恨道:
“若是换做弦华殿那位,哪怕只给了底下人一星半点子恩惠,她早就拿起中宫皇后的威势来了,唬得人了不得!真真是叫我恶心!幸而老天有眼,近日听闻她不知何故,被陛下罚了禁足。依我说,直接打入冷宫才最好!”
听得柳氏提及峥嵘夫人,琼鸾不由得眉眼一动,少顷,她只淡淡问道:
“说到弦华殿那位,柳姐姐可知道,她为何教陛下禁足吗?”
“这个,妾身便不知了,还请夫人相告。”
“柳姐姐可还记得,那日你着人送了盒珍珠糕饼给妹妹压惊。可不曾想,那峥嵘夫人暗中劫道,命人在那糕饼里做了手脚。而后,我腹中孩子便就没了......”
“什......什么?夫人是吃了那......”
柳氏听得琼鸾如斯一语,当即吓得目瞪口呆,旋即,她换过神来,忙又跪地告饶,不住辩白道:
“夫人......夫人明鉴,那糕饼可是妾身我亲手所做,干干净净的很,断然没有半点伤胎之物啊。妾身......妾身可是一心记挂着夫人凤体,想着为夫人压惊安神的呀......”
“好姐姐,你慌什么!”
琼鸾见柳氏此刻满眼惊惧惶恐之色,她忙几步上前,只拉着那顺圣夫人安稳坐定。
“我都说了,是那峥嵘夫人做的手脚,与柳姐姐你是半分瓜葛也没有的。要不,柳姐姐如今怎地还成了顺圣夫人了呢?”
“对!对!要是陛下疑心是我,那我早就......她!是她!是她有心害我!可为何......为何......为何夫人既知道了实情,却又不让陛下下旨,杀了那贱人呢!”
“柳姐姐,你也是当今身份贵重的朝廷命妇,眼下朝堂党争,你又岂会看不明白?”
琼鸾一面安抚那柳氏,一面切切说道:
“皇子枉死的确事大,可再大,也大不过前朝的安稳啊。姐姐细想,峥嵘夫人何以敢对皇子下手,还不是后头有陆子康撑腰!陛下正因忌惮于此,才只好忍痛暂且留她性命罢了。只是还有一桩,我却始终不明白。弦华殿害我,是妒忌我得圣宠,可柳姐姐当日与她颇有交情,她为何......为何又要陷害于你呢!”
“对!对!她为何要陷害我呢?陆子康同我昌宁将军府,原也是一边的啊......”
琼鸾听罢柳氏慨叹,不由得嘴角一扬,而后佯装幽愤模样,沉沉说道:
“我这会子倒有个小心思,不知对与不对!”
“夫人聪敏过人,你且说来听听!”
“我想着,杨子春将军同陆子康大人都是陛下而今最为倚重之人。当日,陛下有心拔擢杨将军做辅国大将军,统管天下兵马,然那陆子康终究只是个经天院副相,兴许,他便为之眼红嫉恨,生怕同为陛下心腹,却落了下风,因而这才......这才让峥嵘夫人暗中使诈,有意打压一回你昌宁将军府的吧!此外,我还听闻,陛下原只想着独独封赐杨将军一人为安国将军,位列大将军之下,正是那陆子康进了谗言,才让陛下心怀忐忑,又封了那花玉容为卫国将军,有心绊住杨将军的前程啊!”
听得琼鸾夫人如斯言语,那柳芙嫣气得满眼绯红,只切齿恨道:
“好你个陆子康,亏我......亏我还......你却......你却背后捅刀子,我只恨不得......我只恨不得......”
“柳姐姐息怒,这会子还是平心静气得好。你再想着将他千刀万剐,眼下,他终究还是陛下的宠臣,当朝的经天院副相,你又能如何?他陆子康可有的是好手段,纵使你而今是顺圣夫人,安国将军夫人,可你家杨将军终究还不是武将之首,始终也不比他强上几分。兴许...... 兴许,非得等到哪一日,你做了堂堂正正的大将军夫人,他陆子康才不会这般造次了吧!”
“对!对!安国将军算什么!持国大将军才最最显贵!可眼下......眼下,那郑宏德不是还活着吗?只恨他一个卧病之人,还守着大将军的位子做什么!那位子,早该是我家老爷的!”
“是呀!他一个中风待残的不治之人,还守着大将军的位子做什么呢?陛下也是念着旧情,心怀慈悲,不忍教人说他刻薄寡恩,才由着他忝居高位罢了。要是......要是哪一日,他因病撒手,一了百了了,兴许那大将军的位子,才能让与旁人......”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