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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朝皇帝颁布旨意,废江玄琦王储之位,重立江仲骊为明国太子!”
北朝天子发下圣谕,东宫易主消息立时传遍明宫内外,中都四野。
“我记得,你家誉王江玄琦,仪表堂堂,颇有德望,原该是个可用之人。怎地一朝做了王储,就那般心黑手狠了起来。听说先前损毁农田,至水患横生,惹得民怨四起,这一遭祸事,我权且只当他是用人不当。可后来,竟为保储位,毒杀自家亲侄儿,这手段,那真真就是神人共愤了!也不想想,他多大年岁,那孩子多大年岁,哪里就碍着他接管这明国江山了?糊涂啊,糊涂!我朝天子听闻此事,也真真替他可惜心寒呐!”
北朝使节在孔陆二相陪同之下,一面左右打量那天央殿前一众殿宇轩阁,一面含情感叹江玄琦遭贬之事。一时看过孔继之,这天朝圣使又哀声说道:
“细想想,罢了也好,罢了也好。主君尚有子嗣,却立兄弟为储,这原本就是个死局。试问天底下,哪个不想做那人上人呢?孔大人是自己人,我也不妨说与你听,我朝先前那齐王,可还记得?不也是仗着自己党羽众多,又身负民望,便一心想着要什么‘兄终弟及’吗?可末了怎么着?身败名裂,死得那叫一个惨哟!更可怜那些先前与之亲好的勋贵朝臣,发配的发配,抄家的抄家,哎,说多了,真真都是血泪呀。孔大人,不知你家主君又如何处置那江玄琦呢?还有孔大人你,素来与那江玄琦交好,我听闻,当日,也是你......”
“圣使大人!”
不待那使节言尽,孔继之忽而眼生惊怕之色,似是有意打断那使臣话头,他只含笑说道:
“誉王之事,我朝主君自有安排,我这做臣子的,实不敢妄加揣议。方才在天央殿中虚礼了那许久,这会子,想必圣使大人也累了。我家主君早命人在前头为大人打点好一切,还请大人高抬贵脚,登上撵车,趁着眼下得空,歇息歇息才是。”
孔继之如斯说罢,忙摆手示意宫人近前,旋即,一干清秀侍女便手眼温柔地搀扶着那圣朝使节上了轿撵,而后威风八面地往御赐行馆去了。
陆子康站立一旁,见得方才种种,不知怎地竟冷冷一笑,只悠悠说道:
“还是孔大人有心思,连这北朝来的使臣,也教大人您哄得服服帖帖,怪道,臣下我只能是副相,而大人您,却做得了领相。也怪道,不单是咱们陛下,就连那誉王,也与大人您私交甚好!”
“陆大人慎言!”
孔继之听得分明那陆子康此刻言语所指,他只近前几步,切切反驳道:
“陛下而今得了北朝旨意,即刻便要处置誉王,陆大人是否想着,顺带也将我一并处置了?只是,我且告诉你,咱们陛下圣明,即便废了我。也不会教你这等溜须拍马之辈玷污了那经天院领相之位!再有,陛下前月可又得了新人,峥嵘夫人痛失皇子,宠幸,也早已跟着去了大半,陆大人眼下还是好生思谋着怎么再寻个得力的靠山才最最要紧!”
【二】
昨夜清音随风去,今宵春曲处处鸣。
今宵梦醒归昨夜,春曲唱罢复清音!
又是一年天子大寿,江玄琦于望月台上广开筵席。奈何今宵不比往昔,放眼望去,一众朝廷故旧功勋半数不见踪影。陆子康素来舌尖嘴滑,最爱说笑取宠,今夜见席上此等寥落情状,虽是天子圣寿之日,却也不敢纵性玩笑,只得处处以礼行事,满口尽是官样文章!
“今夜诸卿怎地这般拘谨,这寿宴,也大不似往年热闹了。难不成,朕还未老,诸卿便就老了?且给朕痛快喝酒,痛快玩笑才是!”
江玄龙一语言尽,席上众文武忙起身齐喝道:
“臣等恭祝陛下圣寿大喜,祈愿我皇千秋万年,千秋万年!”
听得一众朝臣千秋万年云云,江玄龙不由得高声笑道: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之寿。千秋万年的说辞,只是糊弄那等庸君昏君的迷汤。朕哪,虽不是什么英君圣主,却也断然不敢做昏君庸君!朕只盼着,这一世,能活个古稀之寿,而后再安安稳稳将朕之江山踏踏实实传给朕之太子,如斯,朕此生,足已!”
听得江玄龙如斯言辞,持国大将军郑弘德忙起身举杯道:
“陛下自谦了,老臣我虚长陛下几岁,却也活到一甲子之寿,陛下而今身强体健,定然能过百岁高龄。如此长寿圣君,方才是我社稷之福,苍生之幸啊!”
听得持国大将军如斯祈愿,江玄龙只淡淡一笑,切切回道:
“借老哥哥吉言,朕也想活到那般年岁,毕竟当今太子不才,朕若早早去了,还真真惊怕,这朝堂江山,他守得住守不住哟!”
郑弘德见江玄龙此刻满眼忧愁,这老将军不由得抬眼看过座中太子一眼,旋即,他只沉沉回道:
“陛下多虑了。太子生性仁善,自会开创一朝仁德盛景!倘若江山有变,太子确有力不从心之处,满朝这么些文武忠臣,亦自当为太子剖肝沥胆,固守陛下您一手所建之千秋功业!”
“借老哥哥吉言了!若是如此,朕即便活过一甲子就去了,又有何惧哉!只是......只是满朝这么些文武,又哪里保得住个个忠心呢!誉王谋反一案,不就勾连出好些逆臣贼子吗!”
江玄龙前番才笑言自贬,片刻间,却又语带机锋直指誉王谋反,党羽见诛之事,如斯两般,自是教席上一众朝臣停酒噤声,不敢有半分造次。
“孔相,誉王谋反案经你一手审断,今夜人齐,你便说与众爱卿听听,都是些什么乱臣贼子要败坏朕之江山。那起乱臣贼子又是个什么下场!”
江玄龙冷不防一声敕令,只叫那孔继之进退两难,少顷,这经天院领相忙苦笑回道:
“陛下,今日是您的千秋圣寿,在这寿宴之上无端说起那些个逆臣贼子,岂不是污了陛下圣听,更坏了陛下今夜增福增寿的兴致!莫不如......”
“朕素来是个直心直肠,千秋万岁尚且不放在眼里,还顾忌那些个做什么?朕要你说,你直说便是,不说,可就是抗旨!”
江玄龙如斯言语紧逼之下,孔继之只得奉旨行事,不多时,他无可奈何高声宣道:
“逆贼江玄琦大罪有三,一则:与民争利,祸及百姓,以致动摇国本;二则:谋算储位,毒杀皇子,毁伤天家懿范;三则:结党营私,逼杀圣君,大逆不道,神人共愤!处:主犯江玄琦剐刑!誉王府亲族八百六十七人斩杀不赦!从犯安宁将军石清宗斩立决,亲族三百五十六人发配为奴,用不赦免!从犯祥宁将军龙鼎昌斩立决,亲族两百九十四人发配为奴,永不......”
“够了!够了!”
不待孔继之言尽,那持国大将军竟老泪纵横,脱口喝道:
“都是昔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怎么一朝得了富贵,就都变了,就都变了呢!陛下,陛下!为首的......为首的胆敢谋逆,着实死不足惜,老臣不敢多言!可誉王府亲族尽千人之众,也不是个个身系大罪,怎么却都得一死了之呢?再有......再有那石清宗,听说他老母亲而今年过八十,陛下竟罚她为奴为婢,还不如一刀子杀了,落个利落干净,也好过让一八十老妇遭受如此凄凉晚景!陛下,老臣......老哥哥我今日斗胆讨个情,还求陛下宽宥罪臣亲族中一众老弱,杀戮太重太甚,定会大大伤毁陛下千秋清名!凡事宽大为怀,我明国社稷才能万年长青啊!”
郑宏德好一番含情感喟罢了,江玄龙心上却并无半分触动怜悯之意,反倒满眼生发点点忿忿不快之色。陆子康一旁体察圣心如斯,忙起身近前,将那持国大将军缓缓扶起,而后含笑劝道:
“大将军方才一言,可着实难为咱们陛下了!咱们陛下乃英君圣主,素来仁厚,如何不知晓宽大为怀的好处。只是誉王谋反一案,罪孽太甚,要不是咱们陛下当日机警,先发制人,而今这御座之上便是那恶贼江玄琦了。陛下着领相大人颁布如此肃杀裁断,也是三思良久,无可奈何为之啊!非如此,咱们朝堂浊雾难清!非如此,咱们这明国江山更是鬼怪难除啊!”
“谁跟你咱们,咱们的!我跟陛下称兄道弟的时候,还没有你呢!你且滚一边去!什么鬼怪难除,我看这朝堂之上,你就是那第一恶鬼!”
郑宏德一耳光打走那陆子康,只满口愤恨斥责,那副相冷不防当众受辱,却只冷冷一笑,切切回道:
“大将军切莫动气!您地位尊,声量大,却也不能随意诬陷小辈啊。小辈我若是那朝堂恶鬼,咱们这朝堂之上,只怕就再无忠臣了!大将军方才雷霆震怒,知道的,是您胸怀昔年同袍之情,这一桩,陛下自然明了。可大将军您要是再不肯听劝,反倒诬陷微臣不忠,不知道的,还只当大将军您跟那起乱臣贼子原是一伙的,此刻求情不得,因而恼羞成怒了呢!”
“你......说什么?你个天杀的贼子,你敢......你敢污蔑老夫是乱臣......你......你......”
郑宏德素来以忠义自勉,此刻听罢陆子康一番贼子云云,如何不肝火大起,正要抬手再次教训眼前那奸猾小人,不想气血一乱, 立时发了风症,旋即,待其身子连连颤抖罢了,终见这持国大将军歪歪斜斜跌倒在地。
“大将军旧病复发,快快搀了下去。”
江玄龙一声令下,便有宫人上前,同那大将军夫人秦氏一道将郑宏德搀出席去。好一阵,这当朝天子又换了脸孔,只含笑叹道:
“也怪朕,没来由地说那叛贼之事做什么。眼下可好,不单激起了大将军的风症,更扫了诸位爱卿的酒兴。不过也无妨,朕近日新得了一位美人,极擅歌舞,朕已赐号琼鸾夫人。鸾儿,若是妆扮好了,且上来舞上一舞,正可为众卿家增增喜兴。”
江玄龙一语罢了,顺势便击掌示意,不多时,便有一青衣美人导引一众粉裳舞姬如烟如雾般翩然而至,只在那望月台中,时而聚合,时而分离,时而姿态柔软,时而腰身刚硬,其情其貌,好似一朵娇艳芙蓉随风而颤,经雨而泣,其神其韵,伴着那青衣美人之纯澈歌喉,更觉梦魂沉醉,仙气盈盈!其词道:
绮丽东方:诗书瀛台,裱绘蓬莱,浓淡深浅渲染间,一方丈开;
瓒礼祭乐之府邸兮,风垂范典,仪礼仁爱;
旖旎风光:烟雨乌梅眸,日暖殷红腮;晴雪光明烂漫处,一佳人在;
佳人隔一秋水望;秋水望,青鸟迎嫁方,奉祀文王辞章;
浓情刻,挚爱时,断我几寸肝肠 !
“身段好,歌喉妙,难得的是那衣裳也别有巧思!”
清宁夫人向漪芳见那台上歌舞,不由得连声感叹,昌宁夫人柳芙嫣听如斯,却不由得冷冷酸道:
“向姐姐过誉了吧!不过是个寻常美人,哪里就那么好?再说巧思,我可没瞧出她那衣裳有何巧思?”
听得柳氏如斯言语,那信王妃端坐上手,不由得冷冷一笑,只淡淡回道:
“凡俗之辈,都是要绿叶衬红花,红花虽美,却难免俗气。可咱们这琼鸾夫人却是要红花拱绿蕊,她一身青衣,于那粉纱堆里居中而舞,远比万绿丛中一点红来得更惹眼醒目,如此以红衬绿,又更显其清丽高洁之容,大不类一旁那起庸粉俗物!美人如斯,又哪里只会是个寻常美人呢!”
“有这点子心思,那又如何?她琼鸾夫人再得宠,只怕也越不过峥嵘夫人去。”
柳芙嫣如斯言尽,立时朝那峥嵘夫人席上点头示意,不想那弦华殿女主却一脸不快,此刻,她只看着台上那琼鸾夫人,两眼呆滞,似是有满满醋意。
“陛下,妾身身子不适,还望陛下恩准妾身回宫休息。”
“萍儿既身子不好,就早些回去吧。”
江玄龙听得峥嵘夫人请旨回宫,不假思索便当即恩准,旋即,又忙令那歌停舞罢的琼鸾夫人坐于身侧,他只道:
“美人如斯,夫复何求!今夜朕心甚喜,诸位爱卿可得不醉不归啊!”
“孔大人,陛下赐酒,大人怎地不喝,还满脸倦容呢?”
众文武正饮酒取乐之时,那琼鸾夫人忽而柔声向孔继之发问。
“臣......臣今夜不胜酒力,再喝,只怕就会失礼误事了。”
“孔大人自谦了。我素来听闻孔大人在朝中有酒中君子的美誉,即便千杯下肚,也半点错不了规矩礼仪。今夜孔大人言说不胜酒力,更有此倦容,莫不是......莫不是大人为国政忧心太过,竟就病了?大人你可是陛下心尖上的国之栋梁,你要是病倒了,咱们这江山社稷岂不也跟着乱了套。索性过会子,便请个太医去府上给大人瞧瞧,无论大病小灾的,且休养个十天半月才是正经,如斯,于国也好,于家也好,孔大人您说,是与不是呢?”
琼鸾夫人如斯说罢,便回头看向那江玄龙,孔继之见当朝圣主此刻只静默不语,这经天院领相何其聪慧,自是了然个中深意,少顷,他只退出席来,沉沉谢道:
“臣,多谢陛下,多谢夫人体恤。待臣休养得宜,自当再为陛下献策献计,以尽绵薄之力!”
“信王妃方才说的着实在理。”
向漪芳见孔继之此刻如斯寥落情状,不由得心绪一颤,待其看过夫君花玉容一眼,这清宁夫人只低声耳语道:
“只怕这宫里往后,又多了一位峥嵘夫人!”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