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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素缟遍四野,悲声及八荒;
天子乘龙去,九府恸国殇!
江玄龙灵柩前,江仲骊泣不成声,已然哭成泪人。林妍磬,孔继之,花玉容,萧承平等朝中重臣,携领百官,按次排班,一一向大行皇帝礼拜。 待大礼毕,那皇储千岁只留下林孔二人,且痛且伤道:
“父皇去了,往后,还请翊圣夫人同孔相大人尽心襄助才是!要不然......要不然,我真不知,该如何替父皇守住这社稷江山。”
孔继之听如斯,只切切回道:
“太子宽心,有老臣同翊圣夫人在,必当尽心辅佐太子殿下,必当为我新皇陛下再造太平盛景!”
“太平盛景?只是眼下华清府之乱尤未平息,又哪来的什么太平盛景?”
妍磬见江仲骊满眼颓败神情,她忙含笑劝道:
“殿下,您且宽心,臣已着人往华清府送去书信,与那李敬堂将军讲清道明朝中祸乱之根由。李将军素来忠烈,要不是见这些年朝中有奸党作祟,安能大兴刀兵行非常之举!殿下只要传旨除奸,剿灭陆子康等一众朝廷妖邪,李将军明大义,晓大局,必然会偃旗收兵,从今而后,只一腔忠魂为殿下守护华清府一方太平。”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我最见不得杀人流血之事,若不打战,什么都好说!那......那我,即刻便命杨子春将军班师回朝罢!”
听得江仲骊言说杨子春班师一事,孔继之忙佯装无奈之态,只沉沉叹道:
“不瞒殿下,老臣同翊圣夫人先前曾商议过今日危局,早已传令下去,要安国将军暂以防守为要,图缓战事,免致百姓横遭兵祸之苦。可昨日老臣收得前线回函,他们只说......只说,朝外军务自有三军统帅审时裁断,旁人无须妄加干预!殿下,如此境况,老臣也真真是无可奈何啊......”
“那杨子春居然敢不听朝堂政令,这...... 这岂不就是抗旨吗?”
妍磬见江仲骊满眼不快,忙顺着孔继之话茬助势说道:
“殿下,陆子康那等文贼易除,可杨子春将军那种武霸......却真真难防啊!杨将军虽不比陆子康恶事做尽,可他官居安国将军之位,手中兵马足以颠覆朝堂,他要是起了异心,那不单是殿下,只怕连孔大人跟我,也难逃一死啊!说到这杨将军,臣近日更听闻一桩怪事,说......说......”
“说什么?翊圣夫人大可直言!我知道你是忠良,自然不会拿假话诓我!”
“臣听闻,当日大将军暴亡,是安国将军夫人柳芙嫣收买了大将军府的医官,在那汤药里做了手脚,这才让大将军他......”
“什么!竟有这等恶毒之事!”
孔继之见江仲骊此刻早已怒不可遏,他只看过妍磬一眼,再又帮腔道:
“依臣看,这里头,只怕不单是杨子春的主意。那顺圣夫人与陆子康素来有私,京城里早已是议论纷纷,如此细想,毒害大将军一案,自然也脱不了那陆子康的干系!只可叹,郑宏德大哥真真可怜,末了,竟死在一对奸夫淫妇手上......”
“都别说了!都别说了!陆子康!柳氏!这二人纵使死上一百回,也难解我心头之恨!还有那杨子春,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且拿我的太子金印来,速速传他班师回朝,我要罢他的官位,定他个毒害忠良之罪!”
“殿下息怒!这会子,只怕太子金印也拿他无用了!臣此刻,倒有个万全之法!如今,京畿之地已在殿下掌控之内,殿下眼前既无忧虑,索性便命花玉荣将军率兵南去,与那李敬堂南北呼应,呈两面夹击之势,到时候,杨子春腹背受敌,纵使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听太子诏令!”
妍磬如斯说罢,忽而又沉沉跪地,再向江仲骊请旨道:
“如此,江山大事俱已平定。可多年来,大行皇帝受奸臣蒙蔽,频有杀戮之举,以致民怨沸腾,天家声望受损。臣想着,自古以来社稷染血,必有妖邪!陆子康,柳芙嫣等不在话下,然弦华殿那位峥嵘夫人,更是迷惑圣心,乱国乱政之祸首!为解天下臣民悲愤,为昭大行皇帝千秋清誉,臣请旨代殿下赐峥嵘夫人一死!”
“翊圣夫人为父皇,为江山,如此思虑周全,那峥嵘夫人,就全凭你一人处置吧!”
“谢殿下!”
【二】
琼鸾手捧毒酒,随侍翊圣夫人一道往弦华殿而去。见昭儿此刻满眼颓丧之色,妍磬只淡淡说道:
“你若是心上不忍,且在外头候着便是,这酒厉害得很,用不了多久,就能送她上路。”
“女儿没事,弦华殿害死隋方哥哥,害死娫娍妹妹,害得母亲一夜白头,这杯毒酒,女儿要看着她喝下去,才能解心头之恨!”
听得昭儿如斯发狠,妍磬却又不知怎地眉头一皱,她只抬手摸了摸那昭儿脸颊,而后又切切怜道:
“好女儿,为着我的事,这些年...... 着实委屈你了。你原本大好的年华,却非得往这虎穴火狱中闯......瞧瞧你,原本多美的一个人啊......自大行皇帝崩逝后,你这脸,你这眼,却反倒一日不如......莫不是......莫不是你同当年那梨......罢了......罢了,前尘往事,且都随他去吧,随他去吧......”
妍磬如斯说罢,便领着昭儿径直步入弦华殿中。此刻,那峥嵘夫人高坐堂上,见翊圣夫人一脸冰冷模样,她只淡淡一笑,切切问道:
“翊圣夫人这会子气势汹汹而来,是要送我上路了罢?”
“殿下赐你毒酒一杯,算是便宜了你!依着我的心思,我还想着将你剖腹剜心,千刀万剐呢!”
冷不防听得妍磬如斯答复,那峥嵘夫人不由得冷冷一笑,含讽趣道:
“都说翊圣夫人贤德慈悲,不成想,今日还能说出这般狠辣歹毒的话来。可叹,天底下哪有什么大仁大义,宽和淳良,都是诓人的鬼话,自欺欺人的笑话罢了!宫外一样,宫里也一样!大行皇帝一样,连你这翊圣夫人......也是一般情状!”
“你错了,原本不一样,后来也都一样了!这世上纵有再多大仁大义,宽和淳良,还不是都教你们这些个奸邪之辈生生逼得不仁不义,卑劣狠辣!你且说,这究竟是谁人之过呢?”
妍磬如斯沉沉回驳罢了,而后眼色示意昭儿将那毒酒送上。
“不必多说了,喝了这杯酒,你这辈子的罪孽,就算了了。你走得如斯干脆,虽倾泄不尽我满腔的恨,满腔的痛,可兴许......这就是命吧......是我拒不得,恨不得,连为儿女报仇也纵性不得的苦命吧......”
那峥嵘夫人从昭儿手中接过毒酒,再又听得妍磬天命云云,她不由得一阵苦笑,而后只切切回道:
“翊圣夫人这辈子做过王妃,贵妃,太后,却还说自己怎般命苦。那我呢?我原本生于极富极贵之家,而后几度流离,做过乞丐,做过娼妓,做过使唤丫头,再又做了当今天子的恶狗。我只知道人性险恶,自保为上,却从未哭天抢地地言说,命苦!命苦!想来,翊圣夫人何其聪慧之人,竟反不如我这大奸大恶之徒看得真,看得透!当真是可笑,当真是可哀啊!”
“死到临头,你还敢出言不逊!快喝了这酒,咱们没工夫陪你折腾!”
“你住口!”
听得琼鸾在一旁出言训斥,峥嵘忙脱口驳道:
“你跟我一样,都是这宫里听人使唤的狗,兴风作浪的鬼!你凭什么训斥我?翊圣夫人方才问我,将那大仁大义生生逼成不仁不义的,是谁之过错?那我更要问一问,明明是他江玄龙大权在握,杀戮功臣,而今,怎地又要将那脏水,臭水,尽数往我身上泼?林妍磬,你也是个女人,当日世人赞你贤德,你自然风光得意得很吧?当日我同陆子康诬陷你,敛财害命,与义子有私,你自然也是面上无光,满心悲愤得很吧!如今正好,轮着我教天下人唾骂,叫天下人憎厌了!好,我尽数领受!我就是这么个大奸大恶,卑劣无耻之人!”
峥嵘夫人如斯说罢,顺势便将那毒酒一饮而空,旋即,这弦华殿女主又不知怎地,忽而跪在妍磬跟前,她道:
“翊圣夫人,等我死后,不管是剁成肉泥也好,抑或是留下全尸也罢。我求夫人一件事,万万不要把我的尸身埋在这京城。这里脏,我不想长眠于此!我幼时在华清府西北郊的一处农庄上住过几年,那儿有我婆婆的墓碑,夫人若肯成全,且把我同婆婆埋在一处。我那碑上,也别刻什么峥嵘夫人......也别刻什么青萍......我的乳名......唤做云儿,就刻......就刻上......云儿之......”
峥嵘夫人说及此,早已毒性发作,连连咳出几口血来。昭儿听其身世种种,只待那“云儿”乳名一出口,瞬时自觉雷霆灌顶,一刹那,更自感好似坠入那无尽深渊之中。此刻,她只一把将那峥嵘抱入怀中,而后且喜且惊,且疑且悔,大声问道:
“你说清楚?你叫什么?你叫什么?你果真是云儿?果真是云儿?你可还认得我?可还认得我!我是你昭儿姐姐!是江婆婆一手带大咱们姐妹的!你说话啊!你说话啊!你那婆婆,是不是就是江婆婆!你说话啊!你说话啊!”
见昭儿多年寻求不得的云儿妹妹竟就是这弦华殿里的峥嵘夫人,而这峥嵘夫人更是昔年那瑶贞贵妃的亲生女儿云鹤公主,而这一生悲苦受尽欺凌的云鹤公主,末了,又以大罪之身死于自己亲手送上的毒酒之下,妍磬何止觉着刀斧凿心,何止觉着蛇虫噬体,她沉沉自打一记耳光罢了,欲说难说,欲诉难诉,只深深痛悟道:
天数有常,回环百折半点不随心;
天数无常,悲喜变幻一刻不由人! 斑斓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