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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明年何处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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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月明年何处看

  阳关曲 中秋月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年)中秋,苏轼完成了那首著名的《水调歌头》,后世的评家称:“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尽废。”但苏轼最在乎的可不是这身后名,而是《水调歌头》的写作对象——弟弟苏辙。

  好比“举杯消愁愁更愁”,华美的词章非但不能缓解思念之苦,反而会引发更多的思念。一个月后,苏轼就又写了一首《画堂春·寄子由》:

  柳花飞处麦摇波。晚湖净鉴新磨。小舟飞棹去如梭。齐唱采菱歌。

  平野水云溶漾。小楼风日晴和。济南何在暮云多。归去奈愁何。

  苏轼得知,苏辙在这个月(熙宁九年九月)将离开济南掌书记任,前往京城。这看起来是个好消息,因为王安石的新党刚刚失势,苏辙为了抓住难得的政治时机,连家眷都没有带,只带了要进呈皇帝的重要奏章就匆忙出发了。于是苏轼在密州作了这首词为弟弟送行。

  在这首词的上阕,苏轼追忆的是五年前与苏辙同游陈州柳湖的情景。

  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年)七月,苏轼被外放任杭州通判。苏轼的离京是不情愿的,在之前的几年间,苏轼接连上书宋神宗,驳斥新法,要求罢免王安石。他没有赢得皇帝的信任,只招来了王安石新党的记恨和攻击。在苏轼被排挤出京的这一年,反对变法的旗帜人物司马光也被罢归洛阳,这意味着新党的全面得势。

  在之前一年,同样反对变法的苏辙已经离开京城去地方上任。苏轼去杭州上任时经过陈州,而苏辙此时正在陈州任州学教授。兄弟俩相晤甚欢,共同度过了一段悠闲快乐的时光。

  州学教授是个闲散清贫的差事,苏辙又养了好几个孩子,日子过得比较窘迫。苏轼曾经写打油诗嘲笑弟弟居住的房子:“常时低头颂经史,忽然欠身屋打头。”伸个懒腰都能撞到头,可见房子之矮小。仕途遇挫,生活困顿,却不妨碍兄弟俩悠游畅叙。

  苏轼在陈州待了很多天,一直过了中秋才走。在那些日子里,兄弟二人常到陈州的柳湖去划船,有时候到傍晚才回去。水面像新磨的镜子一样平静,看着夕阳静静地映在水中,兄弟俩边走边聊,谈论着家事、政治和各自的前途。跟苏辙相比,苏轼更容易激动,尤其在谈到朝中正在得势的那帮人的时候。苏辙会挑合适的机会向哥哥提出劝告,让他出言谨慎,以免祸从口出。

  五年之后,苏轼忆起了他们在陈州柳湖泛舟的日子。这首《画堂春》上阕的“湖”是记忆中的,下阕的“水”是现实中的。水花的模样是差不多的,可这不是同一潭水,因为水上没有那叶熟悉的小舟。

  苏轼问济南何在,济南不就在西边吗?可是西天的云彩遮住了视线。天色已晚,该回去了,可是人能回去,心中的愁怎么办?只能等到下一次相聚了。

  题头的《阳关曲》本来是一首诗,名为《彭城观月诗》,用《阳关》曲唱出来就成了词。彭城是徐州的古称,可以知道是苏轼在徐州任上所作,具体的时间是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年)。这首《阳关曲》见证的是苏氏兄弟又一次难得的相聚。我们之所以能知道这些,是因为苏轼十八年后在《书彭城观月诗》文中回忆过:“余十八年前中秋夜,与子由观月彭城,作此诗,以《阳关》歌之。”

  宋神宗熙宁九年(1076年)年底,苏轼被调离密州,改派到河中府任职。履新之前他首先要去一趟京城开封,于是苏轼先去济南和苏辙的家眷会合。两家人久别重逢,欢喜非常,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在济南盘桓了一个多月,次年春,两家人启程去开封。一行人马刚走到黄河边上,开封城还在几十里之外,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的苏辙。分道多年的兄弟俩至此终于重逢。

  我们无由得知他们兄弟在刚刚重逢的这几天里互相说了什么,可以确定的是,一行人马接下来走得更慢了。苏辙带来一个消息,苏轼调到河中府的任命已被取消,改任徐州太守。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年)四月,苏辙随兄来到徐州任所,一直住到中秋过后才离去。

  这真是一段珍贵得近乎奢侈的团聚,竟然还可以在中秋节一起赏月。“千里共婵娟”就像梦一样留在过去,而现在月下同酌、赋诗作对也像梦一样美幻。兄长写了一首《阳关曲》,弟弟也留下了一曲《水调歌头·徐州中秋》:

  离别一何久,七度过中秋。去年东武今夕,明月不胜愁。岂意彭城山下,同泛清河古汴,船上载凉州。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

  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今夜清尊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但恐同王粲①,相对永登楼。

  离别七年,七度“千里婵娟”终换得一次“鼓吹助清赏,鸿雁起汀洲”。但重逢却往往与再次离别紧密相挨,苏辙心想,中秋一过,自己又要告别兄长了,前方宦途难测,自己兄弟千万不要像怀才不遇的王粲那样,后半生流落天涯。

  苏辙的忧虑恰恰也是苏轼的忧虑。“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在最幸福的时刻,他们兄弟不约而同想到的却是:今夜的美好不是永远的美好,今夜的月亮明年又要飞越千里了。当悲伤产生共振,那将不止是两倍的悲伤。

  命运的残忍恰在于,两人的悲观预测竟被后来的事实给“验证”了。十八年后苏轼写《书彭城观月诗》怀念这次彭城赏月时,他正在又一次被流放的途中,这次的目的地是遥远而潮湿的岭南。然而异乎常人的是,当悲剧真的发生时,苏轼的表现却是“殊未觉有今夕之悲,悬知有他日之喜也”。他没有觉出悲伤,反而料定他日喜事会再次驾临。这种乐观怎一个“乐观”了得?

  注释

  ①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三国时曹魏名臣,后到荆州依附刘表。王粲不被刘表重用,曾作《登楼赋》表达怀才不遇之忧。 四海一生踏歌行,苏轼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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