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梦谁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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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梦谁先觉
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①,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②。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宋哲宗绍圣四年(1097年)中秋,苏轼初到儋州,而苏辙在雷州。同遭贬谪的兄弟二人,隔海相望。多年前的那个中秋,苏轼在密州,苏辙在济南,苏轼写下“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那是壮年时对下一半人生的期望和约定。而今,人来到了天涯尽头,生命也似乎到了尽头,各自保全残命,唯有把酒对望、两相凄然。
世事一场大梦。六十二年前在眉山呱呱坠地,懵懂无知;四十年前与苏辙同时及第、名震京都;十八年前遭“乌台诗案”,险些丧命;十二年前蒙太后恩宠,八面风光;三年前形势急转,与众多朋友一起流放蛮荒。这一切,不正是一场过眼而逝的梦?
世称“东坡多雅谑”,苏轼爱开玩笑是众人皆知的,他以此见爱于世人,也因此得罪当道。他称死脑筋的司马光为“司马牛”,他嘲笑泥古不化的程颐是“糟糠鄙俚叔孙通”,他还给朝云所生不幸早夭的那个儿子写过一首诗: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我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法国著名作家罗贝尔·埃斯卡皮曾在《论幽默》中说:“在我们这个极度紧张的社会,任何过于严肃的东西都将难以为继。唯有幽默才能使全世界松弛神经而不至于麻醉,给全世界思想自由而又不至于疯狂,并且,把命运交给人们自行把握,因而不至于被命运的重负压垮。”
苏轼的幽默缘于旷达,而旷达是因为看透了这个世界不过是一场梦而已。再痛苦的梦,也会有解脱的一天;再欢乐的梦,也会有终结的那刻。人之穷与达,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苏轼早年签书凤翔府节度判官厅公事,尝作著名的《和子由渑池怀旧》诗,首四句为: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人生在世,来来往往,偶然留下一些痕迹,就像随处乱飞的鸟雀,不经意在雪地上留下一些爪印而已。杜甫讥刺那些无名之辈:“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可谁又能废得了江河万古流呢?“初唐四杰”可以吗?杜甫、李白可以吗?苏轼可以吗?苏轼显然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还有一首诗:
聚散一梦中,人北雁南翔。
吾生如寄耳,送老天一方。
江山是铁打的营盘,人是流水的兵。知兄莫若弟,苏辙在《祭亡兄端明文》中说道:“涉世多艰,竟奚所为?如鸿风飞,流落四维。”可以看作是“雪泥鸿爪”最好的注解。
英国剧作家莎士比亚说过:“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是一个在舞台上大摇大摆指手画脚的戏子,下台后就永远沉寂无声。”一个人死之后,他的命运就交给了历史。不管风光还是沉沦,都与本人无关了。
“九死南荒吾不恨”,苏轼早已打算终老海南,可是他没有“如愿”。他在有生之年赶上了又一个新皇帝继位。遇赦北归后,苏轼颇觉庆幸,他说:“七年远谪,不自意全,万里生还,适有大幸。”可惜天不假年,翌年他便病逝于常州。
临终前,苏轼的老友维琳方丈让他多想来生,苏轼轻声答道:“西天也许有;空想前往,又有何用?”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不过是一种比喻而已。活着的不是这个人,也不是这个人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而是这些脚印在后人心中激起的一些回响罢了。不管怎样,已然梦觉的苏轼大概不会希望继续活在人们心中。
我们需要记住的,是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在风雨中坦然走过一遭。他最伟大的功业,是从来没有失去自己。
注释
①世事一场大梦:《庄子·齐物论》:“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李白《春日醉起言志》:“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
②风叶已鸣廊:《淮南子·说山训》:“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徐寅《人生几何赋》:“落叶辞柯,人生几何。”此由风叶鸣廊联想到人生之短暂。 四海一生踏歌行,苏轼词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