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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年华老去

　　《十分钟年华老去》一片由英国某机构投资，专门成立了一个就叫作TEN MINUTES OLDER的公司来制作；参与这部集萃式主题电影拍摄的，是当今世界影坛十五位著名导演。

　　在这十五部长度为十分钟的短片里，最贴合主题要求因而也最中规中矩的是贝纳尔多·贝托鲁奇的《水的故事》和伊利·曼佐的《一瞬间》。前者的故事是关于一个印度非法移民在意大利的一生，讲述不同成长背景的人终生难以与异质文化彻底融合这一主题。片中的印度男人虽然生活在意大利，娶了意大利女人，并生了儿子，但他一生都在一种神思恍惚的状态中，以至于一听到印度音乐就会呈现出灵魂出窍的状态，最后，他以回归的姿态获得解脱。贝托鲁奇的这部作品，线条和轮廓都很清晰，像是一部剧情长片的宣传短片，难免有匠气之感。相反，曼佐的《一瞬间》在同样的线条和轮廓都很清晰的前提下，抓住了一个瞬间的细节，从而使整个片子显得高超。一个鲜红的苹果即将坠落，即将击中树下枕着阳光假寐的老人——在老人似睡非睡的意识中，这一生中那些像红苹果一样击中他的女人从脑海中一一走过，他的少年、青年、中年，那些或羞涩或豪放或冷漠或深情的女人。所有的旧情在回忆中都染上了一种温暖柔和的光，老人微笑着审视他的一生，非常满意，并且非常满意地被坠下的红苹果（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后一个红苹果）击中。这部片子调子浓烈且幽默，还多少有点东方的禅意。值得赞许的还有这部影片的化妆术，相当令人信服（如果不是由两到三个容貌酷似的不同年龄段的演员出演的话）。

　　两个安置在家庭内部的故事。伊斯特凡·萨博的《十分钟后》讲婚姻悲剧，妻子在争执中失手刺伤丈夫。演员表演很差，很生硬。跟萨纳的场景似剧情相同的是沃尔克·施隆多夫的《启迪》，也是家庭题材，家人死于野外聚餐的意外事故。在事故发生之前，是亲情之间的隔膜和疏离。另外一个从家庭关系中衍生出来的是《狗没有地狱》，出狱的中年男人，来到餐厅找到一直等待着他的爱人，然后两人一起乘夜间火车前往莫斯科。无法判断这两人的关系，可能是夫妻，也可能是情人。温情题材，却是冷峻写实的俄罗斯风格。

　　麦克·菲吉斯的《关于时间》，实验性太强，四格画面贯串始终，让观众头晕目眩，题材倒是很有意思——男人回忆他年轻时一次失败的性爱。迈克尔·雷德福的《沉溺于星》将时空拉向2146年。一个乘坐时光穿梭机的青年男子从当下到达2146年，无法坦然面对已经垂垂老矣的儿子。好莱坞科幻片的特点，有一种肤浅的伤感。

　　纪录片式的有沃纳·赫尔佐格的《几千年前》和斯派克·李的《我们将被掠夺》。前者关于南美热带雨林中的原始部落乌拉人，后者关于美国大选时小布什和戈尔之间的选票风波。这两部影片从艺术的角度看都很平淡，甚至有敷衍了事的感觉。

　　陈凯歌加入了这个豪华导演阵容。他起用冯远征和耿乐演绎了一个跟北京老房拆迁相关的怀旧故事，其故事的支撑点（现实世界——一般意义上的正常人和虚幻世界——精神病患者之间的奇异沟通），我们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卡内蒂的《迷惘》中早就见识过了。

　　玄妙的是克莱尔·丹尼斯的《面对南茜》和让-吕克·戈达尔的《在时间中……》。两部片子，一个细微（老学者在短途火车上和青年女子的谈话），一个宏大（人类生活的最后几分钟——爱情、战争、死亡、思考、回忆、冥想……），都是刻意模糊核心从而使外延尽力扩展，也使得观众的理解角度和理解层面得以无限扩展。这两部片子都有影像艺术最基本的特质，让观者的磅礴感受止于语言产生之前。

　　我自己很喜欢的有：维姆·文德斯的《距离托那12英里》、吉姆·贾木许的《国际组织·拖车·夜晚》和维克多·艾里斯的《生命线》。文德斯采的景几乎跟我们大家所熟悉的《德克萨斯州的巴黎》那种“公路电影”一模一样，美国西部广袤的沙黄色景观，奇妙的是透过濒临死亡的人的眼睛，这些单调的景观如同天堂一般的绚烂、天真，美不胜收；这种景观的呈现把观众都给带引进去了，以至于在片尾处，我们会觉得那个劫后余生的人的脸上是一种怅然若失的表情。《生命线》呈现的是一段堪称人类理想极致的时光：农庄、午后、阳光里，熟睡的婴儿和母亲，祖父和父亲在割草，哥哥姐姐们在荡秋千，祖母在和面做饼，姑祖母在裁剪衣服……

　　我一直觉得整个作品中最具女性化气息的是《国际组织·拖车·夜晚》。一个还有十分钟就要上场的女演员，在拖车里一边接情人的电话，一面抽烟，还不停让工作人员为她整理妆容和服饰。这十分钟里面，有很多的寂寞和辛苦，也有很多的依赖和爱恋，很是动人。我以为这是个女导演的作品，十五个导演里面总应该有一个女导演吧。可惜不是，这部最让女人感觉窝心的片子还是出自一个男人——吉姆·贾木许。

　　如果没有耐心看完这部长达一百九十分钟的碟子（每部十分钟，每部再加上片头和片尾的时间），那么，间隔每部影片之间的那些个片头至少应该看看，那是各种各样的水面，美得令人屏息。逝者如斯夫，水的意象跟“年华老去”的主题是非常贴切的。

　　2004/4/12

　　《俄罗斯方舟》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