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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部电影里读到这样的诗句

　　在一部电影里读到这样的诗句：

　　我花了整个夏天为九月做准备。

　　如今我的夏天都用来回忆

　　那些已经消失的善意。

　　一部分是因为倦怠，一部分是因为大意。

　　没有雨。

　　八月要结束了，九月还没有开始。

　　而我如此平凡。

　　这是意大利电影《绝美之城》里，主人公杰普·甘巴德拉的一个老朋友在一次演出时朗诵的。我不知道这首诗有没有出处，还是就是电影台词的一部分？

　　《绝美之城》是意大利名导保罗·索伦蒂诺的新片，在2013年的戛纳影展上获得广泛的赞美。也许，这部电影会在2014年年初的奥斯卡上获得最佳外语片奖。我是这么希望的。这是我近年来看到的质地最为紧致精美的一部电影，非常对我的口味。我是这么对朋友推荐的——很奢、很颓、很艳、很枯、很悲伤、很高级。

　　这是一部诗电影，情节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情绪。有影评说，这是一部向费里尼致敬的电影，参考了费里尼，但没有模仿和借用费里尼，它就是索伦蒂诺自己写就的，“完成了对意大利社会的一种具有轮回特质的书写，令人惊艳”。

　　杰普·甘巴德拉是个六十五岁的漂亮考究的老男人，他是一个曾经出版过一本书的作家，更多的时候，他是罗马上流社会无处不在无人不识的活跃人士。整部电影讲述的就是甘巴德拉在某个夏天的那些日子，漫步，交谈，派对、美食、华服，名流云集和独自一人，似乎没有故事，但其实故事无比丰富，都潜行在甘巴德拉和他周围的人以及遇到的人身上。在这个夏天，出入在灿烂的白昼和辉煌的黑夜之间的，有精明干练的侏儒女编辑，有为患精神病的儿子身心憔悴的老妇人，有四十二岁的脱衣舞娘，有胖得走形的昔日广告明星，有五十岁才开始吸毒的七十岁的酒吧老板，有全球前十位的通缉犯，有只会大谈如何烹饪的主教，有每天只吃四十克植物根系的如同木乃伊的圣女，有按钟点拿出场费的破落贵族，有深夜里寂寞伫立的长颈鹿，有在清晨霞光中悠闲觅食的仙鹤……

　　《绝美之城》

　　甘巴德拉为能把自己装进修身的意大利西装里，大热天的还得在腰腹间裹紧束身衣，他练达、睿智，既投入享受，又抽离嘲讽，在罗马如同葡萄酒一样的香浓黏稠的夜里，他教训他的一个老朋友：“你五十三岁了，跟我们一样过着残破的生活。你不应该高高在上，狗眼看人低。我们都在绝望的边缘，能做的就是照看彼此，陪伴彼此，开开玩笑。”

　　令人无比厌倦但又不舍离去的罗马上流社会。废墟，雕塑，大理石的豪宅，金黄的光线，幽蓝的河水，太多的奢侈品和无尽的无聊。这部电影几乎每一帧图画都如同油画一般，幽暗、厚重、讲究，有派头。所谓华丽即凄凉吧，美丽的衣衫总是单薄的，比如绸缎，不足以抵御人生的寒冷。还是棉布的东西相对来说暖和点结实点。

　　“通常事情的结束都是死亡，但首先会有生命，潜藏在这个那个中间，说也说不完。其实都早已在喧哗中落定。寂静便是情感，爱也是恐惧，绝美的光芒，野性而无常，那些艰辛悲惨和痛苦的人性，都埋在生而为人的困窘之下，说也说不完。其上不过是浮华云烟。我不在意浮华，所以，这就是小说的开始。最终，这不过是戏法。对，这只是个戏法。”

　　我一字一句地记下了电影结尾处甘巴德拉的这段台词。不是觉得他说得有多么深刻，不过老生常谈而已，但他说得非常动人。意大利著名演员托尼·瑟维诺在这部电影里的表演实在是太精彩了，而在结尾处，配合这段台词的是，镜头在年轻英俊清新如同朝露一般和被人间烟火熏成老油条的两个年龄段的甘巴德拉之间切换，太贴切了。自古以来，对于人生这个东西，无论任何人，都只有感叹，完全无解。

　　2014/1/7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