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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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目是海
买了俄罗斯导演亚历山大·索科洛夫的《俄罗斯方舟》有一段时间了,一直提不起兴趣看。按道理说,这应该是一部很合我口味的片子,据说视觉效果相当繁复、考究、华美。这是我从资料上得到的讯息。但是,资料上的另外一句话阻止了我马上看这部电影,说是“九十分钟,一个镜头,一镜运到底”。这话很吓人。影史上不是没有这样的片子,很著名的有美国的安迪·沃霍尔的《帝国大厦》,八个小时,一个镜头。当然只有一个镜头,他把摄影机对着帝国大厦不动。可是,《俄罗斯方舟》的情节是通过一个幽灵潜入一个法国外交官的身体,从十七世纪的俄国开始,穿越几朝沙皇以及冬宫的几十个房间,跨过四个世纪,结束于末代沙皇最后一次盛大的宫廷舞会。光是宫廷舞会这一场戏动用的演员就有三千人。这样的一部电影,一个镜头?!因为难以想象,我很是畏惧。
还是看了。从头到尾看完了。我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是,对于一部一镜到底一气呵成的影片,该如何调度几千人的演员?拍摄前的排练该是多么精细和严酷?
头十分钟,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感觉。镜头完全没有剪切,只是跟进拍摄,跟随人物的移动而转换场景。看惯了运用剪切手法的电影,就像我们看惯了有标点符号的书籍,可以想见,一部没有镜头与镜头之间的转换的电影和一本让我们自己断句、自己寻找空隙换气的书,都会让我们在开头部分非常难受的。慢慢地,观者自己开始找到呼吸的节奏,那种憋闷的感觉也就一点点减轻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有别于通常的新鲜感。比较好的实验性的艺术作品,就有这样的效用。不过,很危险的是,没有多少人愿意忍受开头的憋闷,喘不了气,那咱走人,找地儿喘气,不行吗?当然,如果这些作品遇到我这种偏执狂和受虐狂,也就有福了。
一部技术上太超前的作品很难同时达到艺术上的高度。《俄罗斯方舟》也是这个境况。但我还是喜欢它的内核,对往昔的辉煌无用的缅怀,心知肚明的沉溺。这是一个现在的俄国人对曾经的祖国一次非常凄楚的眺望,其凄楚的程度,联想一下当下的俄罗斯是如何落魄就可以想见了。片中,在极尽富丽堂皇的内景之外,有两处风雨漫天的外景,一处是中间,卡特琳娜女皇匆匆走出冬宫,衰老臃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雪深处,暗示着俄罗斯的韶华岁月一去不复返;一处是最后,三千贵族在舞会结束时,鱼贯走出冬宫,外面同样是俄罗斯白色的严冬。这时画外音起:“举目是海,我们注定漂浮一生。”
说真的,每次看这种挽歌似的电影,结束时,我都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2004/5/27
《梦想家》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