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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色故事与白色故事

　　三个住在精神病院的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叫松毛，一个叫小悟；一个女孩，叫可可。

　　故事是从可可被拖进精神病院开始的。可可又踢又蹬，使劲扭过头喊：“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站在车前，满面愁容，对医护人员鞠躬道谢：“辛苦你们了。”

　　可可被关到病房里了。她随身带的东西都被收走了，漂亮衣服也被收走了，她被套上了病员服。只有她自己做的乌鸦羽毛披肩经和护士的拼死争夺保留下来了。

　　可可原来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什么都跟她一样，长得一样，打扮也一样，举止也一样。可可不服气，觉得妹妹是赝品。妹妹也不服气，说自己才是正宗货，说可可是仿冒品。有一天，两人互掐脖子，看谁死掉，死掉的就是仿冒品，这没什么好说的。结果，可可活下来了，然后进了精神病院。可可给松毛讲这场生死决斗时，得意极了。

　　松毛是杀了老师后进来的。他一直觉得老师迫害他。

　　至于说小悟，不太清楚他是怎么进来的。他有点色情狂倾向，看见女孩就要手淫。

　　有一天，三个孩子爬上了精神病院的高墙，然后，他们就沿着墙走了。这个城市居然一直都有不间断的墙，沿着墙，走过街道、草地、公寓、教堂、体育场、广场、商店，一直可以走到海边……可可穿着用绘画颜料染黑的裙子，撑着一把黑色的破伞，披着乌鸦羽毛披肩；松毛扛着一面黑色的旗子；小悟拎着里面什么都没有的食品藤箱。三个人如履平地走在这个城市的高墙上面，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像国王和王后一般傲慢地、无暇他顾地走着，有些时候，他们高兴了还奔跑起来。

　　这中间，一个警察看到他们，知道这就是精神病院报失的三个病人。警察爬上高墙捉拿，却根本无法站稳，这原本就不是常人的路。警察一个倒栽葱跌下墙，卡在墙和一辆汽车之间。松毛用他的旗杆取走了警察的佩枪。

　　《梦旅人》

　　墙上的路似乎也很漫长。下雨了，松毛和可可在雨中接了吻。

　　小悟贪玩，做了些稀奇古怪的动作，从墙上跌下去，翻着白眼死掉了。

　　终于，松毛和可可沿着墙走到了海边的灯塔。松毛说，如果射下了太阳，世界末日就到了，大家就都得救了。他向太阳开枪。可可抢过枪来说，我死了，世界末日也就到了。话音未落，她把手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射进了自己的脑袋里……

　　故事结束时，是大海上的落日和在晚霞中漫天飞舞的乌鸦羽毛。

　　……

　　这是1998年的日本电影，叫作《梦旅人》。导演岩井俊二。

　　这是他黑色的故事。

　　他另外有一个著名的白色故事，叫作《情书》。那里面全是雪，还有和雪一样的看上去清冷洁白的爱情。

　　前些年我在看《情书》的时候，就知道有《梦旅人》，但一直没有找到这部碟子。待我终于看了《梦旅人》之后，这两部有着鲜明对比效果的片子，就如同影片各自的基本色彩元素一样，鲜明地呈现出岩井俊二内心世界的两面。在白色中，他打量这个世界的眼光是清澈的、伤感的，也是温暖的；在黑色中，他眼中的世界是荒诞的、游戏的、不值得眷恋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梦旅人》在前，《情书》在后。也就是说，岩井俊二先是在背面解说了一番人生，然后绕到正面又解说了一番。之后，他就干脆绕到侧面去了，拍出了荒谬的《燕尾蝶》和虚无的《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他是想全方位地解说人生吧？这也许是他的野心，也许是他的造次。

　　没有人可以全方位地看待人生。这不是人能胜任的工作，这是神的任务。

　　有一个小友对我说，他最喜欢的导演是岩井俊二。我说，应该是拍《情书》的岩井俊二吧？他问我，你呢？我说，他是我喜欢的导演之一，他是拍《梦旅人》和《情书》的岩井俊二。

　　我喜欢黑色和白色，前者是我心灵中的秘密，后者是这些秘密散射出来的光。黑色会散射出白色的光吗？是的，会的，我看到了的，因为它发生在我的身上。

　　2003年4月10日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