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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她,就像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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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她,就像谈死

  很久没有见过娜塔莎·金斯基了。我没有想念过她。

  她大概是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就淡出影坛了。淡出之前比较有影响的角色是《阴沟里的月亮》里的痴情女子,坚定地爱着患了艾滋病的情人。很肤浅的一个角色,相对于金斯基的演技实力而言。

  她的生活比她的角色复杂。嫁埃及制片人易卜拉欣·穆萨,一个阿拉伯人,后来又嫁老得可以当她爷爷的黑人音乐家昆西(在她的白人同胞眼里,她对有色人种有特殊的兴趣);离两次婚,生三个混血儿;与父亲、德国著名演员克劳斯·金斯基失和多年,多次寻求和解的可能又多次以失败而告终。所有的这些有关她的消息都不醒目,隐约闪现在报纸杂志的边角余料上。

  由于金斯基多年与电影的疏远,使得人们对她的印象已经发生了混乱。有一次,一个朋友指着杂志上金斯基的照片对我说,这女人长得真是不同凡响。她大概已经迟暮了吧?我问朋友,你认为多大年龄算迟暮?朋友想了想,说,普通人六十岁以上,明星五十岁以上。我问,你觉得莎朗·斯通、米歇尔·菲佛、金·贝辛格怎么样?四十多岁,正当华年,美艳如花,是吧?朋友点点头。我说,金斯基比她们小得多。她是1961年生的。朋友很吃惊,但又不得不信(我在这方面一向有专家之誉),感慨道,你看,你看,一个古怪的背运的美女就是这种下场!居然被人误解到这种程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有多恨她哪。

  话让朋友这么一说倒是非常透彻了。金斯基真是背运,而且古怪——在她已经出演的四十多部电影里,她遇到的好角色太少,除了《苔丝》《春天奏鸣曲》《德克萨斯州的巴黎》等。她绝大部分的角色都乏善可陈,但是她又有一种天生的复杂气质,这种气质总是散布在她的角色里,使得她的角色常常游离于这个角色应该具有的基本面貌之外。于是,人们看到的总是同一个金斯基,总是那个恍惚的金斯基。听说,导演们都觉得金斯基“不好用”。也许,金斯基这个德国女人“不好用”的原因是她的气质游离于哲学和宗教之间,艺术之外。

  《苔丝》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又看到一些关于金斯基的消息。比如,她演了《一夜风流》里的羞怯的女科学家,她又演了《父亲节》里的糊涂的母亲等。她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配角出现在好莱坞的商业片中。我没有看过这些影片,因为这些影片实在没有必要看,我不会因为金斯基在里面说几句台词就去乱花时间。

  真正地又见金斯基是在《子夜的太阳》里。

  《子夜的太阳》严格说来不是金斯基的影片,是朱利安·山德斯的影片。朱利安·山德斯出演的塞西欧原是国王的第一侍卫,在结婚的前一天得知未婚妻克莉丝汀娜原是国王的情妇,愤而脱离世俗社会,成为一名修士,后在漫长艰辛的清修过程中成为一名圣徒。金斯基演克莉丝汀娜,在影片进行到四分之一处,即塞西欧修士第一次主持弥撒的时候她说了她在这部影片中的最后一句台词:“结束了,一切都过去了。”然后,消失了。这的确应该是金斯基的角色:一个充满了悔意的妇人,没有美好的前途。什么也救不了她。

  在克莉丝汀娜身上,我还是可以看到金斯基的习惯动作:用一双神经质的手去掩嘴,眼神绝望。她依然憔悴,不幸福。早在1984年,在《德克萨斯州的巴黎》里,她就是憔悴的、不幸福的,不过当时是一种迹象,而现在是一种事实。记得当年,我看到她在《德克萨斯州的巴黎》里那个著名的以背部亮相的出场,心里一惊,想这个女人怎么会有这么孤独的背?这样的背任什么样的抚摩也不会温暖起来的。有一种女人,她很坚决地背对你,然后,把头微微地侧过来,告诉你,不要靠近她。

  我不会靠近她。我警惕所有有着孤独禀性的生命,比如金斯基、豹子、无人之境的一树花、正午烈日下的行人以及我自己。孤独是一种不情愿的但与生俱来的东西,它专门挑选那些痛恨孤独的人。在我的影迷生涯里,我常常被许多银幕上的女人所打动,那是一种正面的情感,于人于己看来都是健康有益的;但是,我的灵魂里有一些只在黑夜里才盛开的黑色的花朵,它们的黑隐蔽在黑之中,只有在痛恨的光线中才会呈现出它的姿态和质感。很难说我是不是愿意目睹一种孤独,与我的灵魂中的那一点相似的那种,但在金斯基的眼神和背上所看到的,真是让我怵然心惊。我会说,见鬼了。

  我被《子夜的太阳》的那个开头打动了。童年塞西欧站在村口那棵孤零零的梨树下,把手伸开,说,来吧,来吧,到我这里来。然后,一瓣梨花顺风飘下,落到塞西欧的手心里。这孩子错以为人生可以随心所欲,并在长大以后遭受注定的覆灭。他会遇到克莉丝汀娜,遇到金斯基,爱上她,然后发现,这是一个不能爱的女人——她是迷药的那种隐秘的、雅致的香,嗅了,就进了绝境。

  我基本上不跟人谈论金斯基。谈她,就像谈死。

  2000/6/11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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