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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合

　　我在生活中很少遇到巧合的事情，大的方面就不说了，小到甚至在成都的街上我基本上都碰不到熟人，总是在陌生人中间穿行。比较例外的一次是在厦门鼓浪屿，走在海边，迎面走来两个中年男人，很像成都某报社的两个熟人。心里纳闷，一个像也就罢了，怎么两个都像。越走越近，越看越像，然后，他们喊我的名字，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像，而是就是。要算巧合，只能算这一次吧，而且没有什么抒情价值。

　　很少看到像西班牙电影《北极圈恋人》这样完全靠巧合推动情节的悲剧作品。这种手法用于喜剧和闹剧比较多，毕竟巧合这东西，在一般的看法里，还是比较机巧的东西，是不太可靠和不能过于信任的东西。但在朱里奥·梅德姆的诠释里，这些巧合恰是命运的秘诀，也是爱情的要领，甚至是死亡的征兆。

　　影片中两个主角的名字是第一个巧合，奥托（Otto）和安娜（Ana），都是回文，正着念和倒着念都一样。两人都把这样的名字视为一种秘而不宣相视而笑的小小的共同秘密。随后，他们之间的连接延伸到奥托的父亲和安娜的母亲身上，前者是离婚男人，后者是丧偶女人，因为两个小孩的缘分，两个大人互生情愫并结合在一起。奥托和安娜成为兄妹，一起长大，并在父母的视线和感觉之外成为一对恋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故事已经在往庸常的但令人轻松的方向推进；转折点是奥托母亲的自杀，她深爱离婚的前夫，并把所有的爱转移到奥托身上，但奥托为了和安娜朝夕相处，离开母亲搬到了父亲的家里。奥托被母亲的死给刺激得几乎疯狂，带着深重的负疚和悔恨，他离开了父亲家，也离开了安娜。

　　影片到了后半部，所有构成影片情节推进元素的巧合开始褪掉了巧丽的色彩，一种莫名的叫作命运的东西，还有那种植根于内心的无法衰退的爱情，把奥托和安娜一点一点引向了北极圈的一个小镇，并在两人重逢的前一刻，让安娜死在奥托的面前。当最后这一幕呈现在观众面前时，你会恍然大悟：所谓巧合这东西，所谓被巧合这东西固定和强化的那个叫作直觉的东西，其实是多么精彩、可怕、有力量。

　　有点遗憾的是，我是在对所谓直觉这东西开始感到轻微的厌恶的时候，才看的《北极圈恋人》。在此之前，我特别骄傲于自己的直觉，并把这东西视为一种带有根本意义的智慧，并在一定程度上轻视经验。《北极圈恋人》本是给我这种人准备的，朱里奥·梅德姆作为一个杰出的西班牙导演，是他的同胞阿莫多瓦的一个高光的、抒情的补充，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唯美主义者，是一个浪漫的诗人和蔑视日常规则的人，在我还沉溺于直觉的时候很对我的口味。可是，我现在已经在努力摆脱对直觉的依赖了，就像我前段时间给一个朋友的邮件里说的：“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缺乏常识，或者说有意想摆脱常识、以为自己可以从常识中突围出去的人。很痛苦，我现在得从最基本的常识开始，重新培养自己的认知能力。”值得欣慰的是，我还是能够为《北极圈恋人》这样的作品感动，它的核心理念：爱——彻底地无保留地爱，依然是我内心的明灯。

　　2004/2/9

　　《爱与性的边缘》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