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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避到永远

　　《地中海》是获1992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意大利电影，它题献给“所有正在逃避的人”。

　　什么人在逃避？逃避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对于所有让人躁动、纷乱、热血沸腾的东西，都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甚至有轻微的厌恶感；他们一生的本能要求是获得心灵的静谧，是作为一个生命安详地降临、经历，然后消失，“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一直认为，徐志摩的这句诗谈的是一种人生观，生死观，它特别符合逃避人的口味。这些人，逃避政治、集会、舞台、战争、社会竞争，甚至逃避热恋，因为这一切都不符合他们所要求的静谧原则。他们的情感和注意力一般都投向了具有永恒品质的事物，比如自然、科学、艺术、手工制作等，在这些事物中间，他们缓慢释放的热情和眷恋可以得到充分的不易更改的回报。

　　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地中海》里面的那六个二战时期的意大利军人是幸运儿。他们本来被命运不幸选择成为非常具有悲剧张力的人物（在国家利益这个旗号下面，每个个体都无话可说），但他们非常幸运，他们没有被派往前线去杀人或送命，而是作为侵略者去占领一个希腊小岛。他们来到这个世外桃源的地方，因发报机意外损坏，和外界断了联系。这一待就是三年。三年里面，世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二战结束了，墨索里尼也垮台了，他们原来归属的军队也被新秩序给重新归整了。在这三年里，他们待在这个小岛上，踢球、抓鱼、读诗、嫖妓、画壁画，身心在感官之乐和心灵的全然放松和休憩中得到了完整饱满的滋养，这让他们与这个世界越来越远，与社会主流所认可的价值观和存在原则越来越背道而驰。片中的上尉说：“参军以来，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好过。”影片画面中那湛蓝的地中海和绚烂的阳光，完全可以佐证这个说法。

　　《地中海》有着意大利式的天真和骨子里的滑稽，让观者一路忍俊不禁。这种天真和滑稽里面，有着对人性的直接的不假思索的包容能力，非常智慧。一个人爱驴子胜过爱人？哦，这有点怪。不过，就是这样啊，这世上总会有人爱驴子胜过爱人的——他们摊开手耸耸肩说。一个人要爱上妓女，还要娶她。这也有点怪。不过，他要爱就让他爱吧，不好的是，为了不让兄弟们再上这个妓女，他居然开枪，这不好——他们摊开手耸耸肩说。片中最后，两兄弟共同拥有的那个牧羊女，挺着大肚子和他们告别，彼此都笑脸盈盈；要是谁问，这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无所谓吧，谁的都一样嘛——他们说不定也会摊开手耸耸肩说。

　　我特别喜欢片中的一个情节：中尉受神甫邀请给岛上的教堂画壁画。三年功成，他和他的那些哥们儿的脸替代了约伯、雅各那些圣徒，又庄重又谐谑地立在教堂的墙上，色彩鲜艳、温暖。这种置换，颇有立地成佛的味道。很好的味道。或者说，他们成功地逃避了，并逃避到了永远。

　　2004/1/19

　　《北极圈恋人》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