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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洋大盗的故事

　　我一直就对江洋大盗的故事感兴趣。这种故事如果放到社会新闻版上，我就不感兴趣了。它一旦成为真实事件，只能让我畏惧。它若是存在于一个虚拟的世界里，便呈现出一种普通人自身不能体验的极端面貌。有极端自然就有张力，我们在这种张力的刺激下，全心投入一种飞扬跋扈自绝生路的幻境中去，把自己像一支箭一样射出去，释放一次与生俱来的恶作剧的欲望。这种满足像喝了烈酒。

　　但是，这样的江洋大盗不能是鼓上蚤时迁，虽说也是本领高强，但獐头鼠脑，歪瓜裂枣，上不得台面；也不能是奥利弗·斯通的《天生杀人狂》，噬血的故事放到哪里也不是一个玩笑，更不是我等能够随意消化的。

　　我向往的江洋大盗应该是雌雄双杰，美貌、优雅、聪明绝顶。故事里是不出人命的，只有缉拿者的焦头烂额和作案者的从容轻盈。这种故事，断不能用常规的什么正义与邪恶以及谁胜谁输的价值标准来做一个取景框，那简直煞足了风景。它不过就是一个讲述聪明与笨拙、讲述聪明反被聪明误、讲述阴沟里翻船的故事，轻松得很，像游戏，更像大猫汤姆和小耗子吉瑞之间的那种较量。

　　说了半天，其实就是说明我前不久为什么去看了美国大片《偷天陷阱》。

　　在我周围这些一向讲究品片口味的朋友里，谁去看一部地地道道的好莱坞商业片，那是要说出个子曰的。都是些自命清高的家伙。要是碰上哪位犯浑，说，我无聊，所以要去看一部无聊的电影。大家也就释然了。

　　我去看了《偷天陷阱》，看得津津有味唇齿留香。这个故事根本就是直端端对着我写的。

　　老贼肖恩·康纳利，是那种越老越帅的男人；年轻时在“007”系列中有股正气，临老临老却有了一点淡淡的邪气，但是自始至终还是保持了柳下惠的风范，不近女色，坐怀不乱。前不久，英国女士第N次将他推至“最性感男人”排行榜榜首，真是匪夷所思。康纳利帅是一定的，但怎么会性感？女贼凯瑟琳·泽塔·琼斯，美艳无比，又恰是当今世界娱乐界的绯闻主角：和大她二十五岁的迈克尔·道格拉斯进行忘年之恋。雌雄双杰在现实生活中是众人的焦点，也是无甚要紧的花边点缀，却潜伏在影片中做一对躲在暗处但足以混乱这个世界的强势人物，这种角色的置换别说演员本身，就连观众也兴奋莫名。何况，康纳利和琼斯长得足够聪明，对于观众来说，他们俩出演高智商犯罪天才还是值得信任的。

　　《偷天陷阱》

　　《偷天陷阱》故事本身还是常规的，超出常规的是细节：故意模糊的细节和故意明晰的细节。两个贼利用千禧之夜全球银行电脑检测的十秒钟偷钱。怎么偷的？编导是语焉不详，故弄玄虚（因为编导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偷），观众也如其所愿地一头雾水，稀里糊涂。但观众们不会因没有看到贼们从银行保险库里拿金条和现钞而恼羞成怒，因为另一个细节太诱人也太准确了——这两个贼偷了八十亿美元。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作品里，可能从没有哪个贼偷过这么多钱吧？康纳利和琼斯在银幕上成功的那一瞬间，我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热血沸腾，恍惚中觉得自己偷到了八十亿美元。

　　有朋友问，你以为自己偷到了八十亿美元之后呢？那电影就结尾啦？

　　正好问到我的痛处。那两个贼居然改邪归正重新做人，把钱全部归还给世界人民了。这种电影当然是要这种蛇尾的，怕起反面教材作用，它可是展映全球的千禧贺岁大片，当然要尽可能获得主流价值体系的认同。这个问题想想也就通了。但是，最不能忍受的是，好莱坞的爱情胡椒面也在这里面照例地撒上了一把，于是乎，两个贼相爱了。

　　难道就没有一个专心敬业不关风月的雌雄大盗的故事吗？！

　　2000年1月26日

　　《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