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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女人

　　好莱坞有两个女人在这些年几乎没有败笔。并不是说她们的作品都是上乘之作，但是可以这么说，她们总是十分胜任她们的每一个角色，甚至，一个剧本基础不怎样的片子，因为她们的出演而完善了一大截。在这些年以前，当她们年轻的时候，她们是那种不标准的蓓蕾，青涩、诱人，在一系列花瓶类角色里，被人忽略；突然，有一天，逼近中年的她们，盛开了，开出奇花异草的模样，经久不衰。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杰西卡·兰格，一个是米雪尔·菲弗。

　　兰格的早年星途要比菲弗走运一点，她1982年的作品《弗兰西斯》，几乎就奠定了她的实力巨星的地位。我在八十年代就看过《弗兰西斯》，它是我国正式引进的美国电影，由上海电影译制厂的演员配上音，在全国影院上映。就跟我过早地读了杜拉斯的效果一样，过早地与兰格和她的弗兰西斯相遇，使得我在心灵开窍的同时失去了宁静幽雅的自修过程。我开始迷恋一种带侵略性的个性表达方式，向往挣扎的情感和复杂的生活。但是，事实上我并没有成为一个另类人物，现在想来，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本身的血液温度制约了我。我对朋友说，如果小的时候，有神告诉我，你可以堕落，因为你还有力量爬起来，那么，我是一定要堕落的。

　　从《弗兰西斯》之后，兰格演了像《宝贝儿》之类的几个勉强还算年轻的好角色，就迅速地进入了中年。我几乎在她的每一个角色里都能看到弗兰西斯的眼神，凄苦、伤感，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就在这个时期，菲弗开始崛起了。她相比兰格，容貌上更艳丽，气质上更优雅，她是那种被男人爱慕但得不到幸福的女人。她在名作《纯真年代》里演的那个伯爵夫人，就是一个最好的注释。我记得《纯真年代》里的一段戏：男人（丹尼尔·戴·刘易斯饰）站在黄昏的海边，望着远处栈桥上的女人（菲弗饰）；女人背对着男人，她的面前是一座灯塔；女人的背影就是一种需要下决心才能得到的幸福。男人对自己说，看，那艘船开过来了，如果船驶过灯塔之前女人回头看一眼，那么，我将离开妻子走到她的身边去。船驶过了灯塔，女人没有回头；男人知道，宿命已定，怅然离开海岸；而这时，女人却缓缓地回过头来……他们的目光差了几分钟没能交汇在一起，从此错过了一生。

　　这些年，兰格和菲弗似乎快乐了许多。兰格甚至演了《蓝天》里的“二百五”似的角色，非常精彩，获得了奥斯卡影后桂冠。菲弗近年来演了一些轻喜剧，比如和乔治·克鲁尼合演《美好的一天》这种老少咸宜的商业片，演那种干练的、聪明的、脾气不太好的纽约女强人，活灵活现的，并且，最后总是会获得幸福。兰格和菲弗的“快乐”是在情理之中的，或者是为了转戏路，或者是为了挣片酬。要是想重新享受这两个女人的最本位的那种魅力，有一部电影不得不看，那就是兰格和菲弗合演的《一千英亩》。这是九十年代末的一部新片。电影是根据1992年获普利策文学奖的简·斯迈利的同名小说改编的，是一个当代李尔王的悲剧故事。兰格和菲弗演一对姐妹，性格里深刻袒露了人性中的黑暗和亲情里的绝望。这种角色兰格和菲弗都是拿手好戏，人物在她们的演绎之下，有一种澎湃的张力。特别难得的是，兰格和菲弗居然合作了。在这部片子开拍的时候，有报道说，制片人还有点如坠梦乡的感觉，他说，老天保佑，她们居然走到一起了。兰格和菲弗合作之不易，打个不是很恰当的比方，就像法国把凯瑟琳·德纳芙和伊莎贝尔·阿佳妮、中国把刘晓庆和潘虹捏在一起那么不易。这是一种职业的傲慢，也是女人的傲慢。女人的天敌从来就是自己的同类。好在兰格和菲弗是聪明女人，她们知道，为了一个好角色，傲慢是必须放弃的。

　　2000年1月6日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