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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岁和四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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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岁和四十八岁

  对FUR这部电影,在看之前,我是抱持着相当的期待的。因为对黛安·阿巴斯感兴趣。

  FUR被译为“皮相猎影”“皮囊”,还被译为“皮毛”。这个片名源自黛安·阿巴斯的一句名言:“你永远无法走出自己的皮囊,进入别人的躯体,品尝他们的痛苦。”影片改编自帕特蕾西娅·博斯沃斯的传记小说,由斯蒂文·山恩伯格导演,妮可·基德曼主演。

  黛安·阿巴斯被誉为20世纪最伟大的女摄影家之一,也是摄影史上第一位被人批判为“作品不道德”的摄影家。这部电影其实是她的前传,集中描述在她三十五岁时人生发生巨变那个时期的前前后后;这其中,有很多虚构的成分,比如说“捏造”出多毛症患者莱诺这个人物来作为她进入异常世界的契机。

  我对黛安·阿巴斯的兴趣不在于她的作品。我以前看过一些摄影集中收录她的作品,说实话,我不喜欢。她所拍摄的主题大多为畸形人,侏儒、巨人症、连体人、智障者、残障者等等,实在是没有美感可言,观之令人不快。她所拍摄的正常人也大多处于非常状态之中,比如天体营等等。有人这样评论她的作品,“无论正常或不正常的人,在她的镜头下,都有一种极度变态的倾向;人物是丑陋的,表情是令人嫌恶的,穿着是极粗俗的,空间又充满着腐败的气息。”黛安自己的解释是“大多数的人都在惧怕将来会有什么创伤中生活过来,而畸形人与生俱来就带着创伤,他们已经通过了生命的考验,他们是贵族。”在我看来,有这么一个出发点,不管黛安的作品是否让人喜欢,其艺术勇气和独特性以及贡献是毋庸置疑。

  FUR

  我对黛安本人更感兴趣。我看过她一些照片,她很美,眼神凌厉而脆弱。对她的身世我的兴趣更大。黛安·阿巴斯1923年出生在美国一个十分富有的犹太家庭,从小饱受疼爱。十八岁时,她嫁给了摄影师亚伦·阿巴斯,在生儿育女的同时,她作为丈夫的助手,一起从事时尚摄影,生意十分红火。从外观上讲,三十五岁前的黛安·阿巴斯是一个在主流价值体系中备受称赞的甜美少妇,到了三十五岁这年,黛安·阿巴斯的视线和行为都有了一个极大的改变,这个时候,她不仅拿起了照相机,而且完全偏离她成长背景中那种优裕、平稳的中产阶级的趣味和价值观,转而投向社会边缘,以其另类的让人不安的作品成为一位在表达上有独特价值的摄影家。这中间,人们感兴趣的是:三十五岁的巨变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动因?这也是电影FUR的拍摄主题。

  在FUR里,编导把这个动因集中到了两个方面,一是黛安的主观因素,她是一个在美满生活的外壳下备感压抑困惑的女人,作为丈夫的助手,她的摄影才华没有释放的渠道。而且,黛安有一些天生的心理疾病征兆,比如她有裸露欲。在影片中,派对中间,黛安走到阳台上解开外衣露出胸衣这段戏展示她这一生理性的特点。改变动因的客观因素在影片中被安排为出现了莱诺这个人。这是一个才华横溢情调浓郁的优秀男人,但却是一个多毛症患者,遍身覆盖着动物一般浓厚的毛发,连面部表情都看不到,只有一双特异的眼睛藏在面具的背后。在电影中,莱诺搬到黛安家的楼上,黛安就是被莱诺的那双眼睛给勾了魂。那是一双异类的眼睛,那里面有着灵异且痛苦的光芒,那是人的眼睛,但完全不同于一般概念中人的定义。就是这双眼睛,把黛安导引上了她天性中就潜伏着的对异常的偏好和痴迷,同时,也开启了她潜伏着的天才之光。

  黛安的故事让我想起另外一个在人生中途突然拐弯的天才——高更。1873年,二十五岁的高更与丹麦中产阶级家庭出生的女孩梅特结婚,之后十年间,他们养育了五个孩子。这段时间的高更过着一种安宁、优裕且不乏情趣的生活:他是一位成功的证券经纪人,在闲暇时间从事绘画和收藏。但是,高更舍弃了,他从此面对的是后半生的饥寒和孤苦,天赐的耀眼才华和世人的不屑一顾。我以前曾经写过一篇关于高更的长文,其中谈到高更和梅特的婚姻时,我写道:“美女与天才的结合是世间顺理成章的事情。这还不是我们中国人所说的‘郎才女貌’。‘郎才女貌’是佳配,是和睦姻缘,这里的才,是才能,是如鱼得水,是恰如其分,是挣得个金银满钵家大业大。天才是出轨,异常,是巨大的破坏力和后人才得以理解、欣赏的建设力。关于这种建设力,俄罗斯‘白银时代’著名作家扎米亚京说,真正的文学艺术,‘只能由疯子、隐士、异教徒、幻想家、反叛者、怀疑论者创造,而不能由那些精明能干、忠诚的官员创造’。对于女人来说,这些疯子、隐士、异教徒、幻想家、反叛者、怀疑论者却毁掉了她们生活中的一切。至于说荣誉,那是局外人写在书中的事情,是一种附丽。才华和崇拜,在婚姻的各种要素里是十分短命的,犹如插在瓶中的花朵,精心侍弄说不定还会加速衰亡。但不幸的是,有相当数量的女人是以钦佩开始自己的恋爱的。那辆最后要疯跑起来的马车就这样启程了,缓缓地,加速,飞驰,颠覆。……令人不知所措的是高更和梅特的故事。它告诉我们,关于天才与美女的婚姻并不总是一个模式。梅特与她的丈夫一起过了十年安稳日子,她生了五个孩子。一个女人生五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就是说,她为这个婚姻付出了全部。但可怕的是,她的丈夫高更先生竟然是一位‘潜伏’的天才,他最终在三十五岁时呈现出天才固有的面貌:抛掉所有的责任,成为一个极端个人主义者。后面的故事是我们大家所熟悉的。高更是全世界的魂宝,梅特不自愿地将她的丈夫献给了这个世界。艺术的祭坛上,梅特成为又一只羔羊。”

  很巧的是,黛安和高更的人生轨迹有这么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在三十五岁开始“发飙”的,一扭头,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人生另外一条路。说来这三十五岁真是一个很奇妙的分水岭,很多人都是在这个年龄段上开始了新生,可能是因为这个年龄段是标志性的,它标志着生理上的青春期的彻底结束,标志着人生另一个阶段的来临。这个时候,混沌的,开始清明;执念的,开始放下;严肃的,开始嘻哈;调皮的,开始端素;绷紧了的,开始放松;水垮垮的,突然之间变得特别靠谱;单身的,结婚生子为人父母;在婚姻里的,开始冲出围城……我周围生活中的这种例子太多了,在阅读中只要留心,似乎也能找到很多佐证。而我自己,检点起来,也是在三十五岁这年澄清了很多妄念进而安心步入我非常享受的中年。

  三十五岁左右,这个时候,应该算是中场休息吧,似乎很多人都不由自主地清点自己的过往,做一个半生总结,然后步向人生的下半场。这下半场怎么踢?每个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前半场张扬挥霍激烈,后半场很可能就安静秩序镇定;而像黛安和高更这样的,因某种机缘的遇合或者是某种念想的积累,天才之光像闪电一般劈向他们,于是他们体内的化学物质发生了巨变,潜伏着的巨大能量也被释放了出来,原有的生活格局这个时候不能承载他们了,从此,他们眼中的世界变了,色彩、形状、味道、感觉全变了,他们也就脱胎换骨,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黛安的故事里,有一个令人黯然神伤的结尾。她在1971年割腕自杀,享年四十八岁。由此我联想到一些差不多在同样的年龄以同样的方式离世的女作家女艺术家们。作家三毛和电影明星上官云珠都是四十八岁自杀身亡的;评剧演员小白玉霜和京剧演员言慧珠分别是四十五岁和四十七岁自杀;俄罗斯“白银时代”女诗人茨维塔耶娃是四十九岁自杀……这中间,自杀的主因在大家看来是各种各样的,有不堪政治迫害和人身攻击的,也有困于生活或者疾病以及内心纠葛不得解脱的,但归结起来一点,都是源自内心的幻灭感。这种幻灭感中间,有没有夹杂一种对五十岁的恐惧呢?对女人来说,年过半百,是一个很大的坎,这一点对普通女人来说也不乏凄凉之感,而对于这些美、成功、骄傲且敏感自省的女作家女艺术家们来说,可能更是会被放大许多吧。

  有评论认为,“导演把黛安拍摄畸零人群的史实和虚构的情节糅合在了一起,将黛安从助手、妻子、母亲到独立艺术家的转型过程描绘成了‘爱丽斯梦游奇境’式的成长历程。”这个评价我很认同。开头我说,在看FUR之前,我是抱持着相当的期待的。观后感却多少有点失望。这部影片的总体味道是一种比较肤浅的魔幻味道,妮可·基德曼的表演在这一基调之中也偏于单薄和甜俗。在我对黛安·阿巴斯多年来的探究兴趣之中,我希望这部电影能够透露出这个女人独特的精神之苦,但这个愿望落空了。说句有点刻薄的话,在一部好莱坞电影中想寄托这种愿望,应该说是一种奢望。

  2007年5月29日到5月30日

  《美丽心灵》 洁尘电影随笔精选集(共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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