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服和印式制服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西服和印式制服
最近,我国出现一种奇异的现象:身着英国服装的孟加拉男人,带着身裹鲜艳纱丽的妻子出门游逛,脸上毫无羞怯之色。夫妻俩端坐在马车的一张座位上,右边是礼帽、西服,左边是孟买纱丽,哪位画家若为孟加拉的新理想所鼓舞的这对“湿婆夫妇”画像,这幅画即便算不上庄重,距“庄重”恐怕也不太远了吧。
在动物王国,造化自古为雌性、雄性动物配备迥然不同的服饰,判断一对动物夫妻属一类动物,需有丰富的经验。由于未长鬃毛,很难认出雌狮是雄狮的妻室;由于没有彩屏,雄孔雀与雌孔雀的夫妻关系也颇难确定。
在孟加拉地区,造化假如也制定一条法则,允许丈夫神气地张开自己的“彩屏”,与娇妻比个高低,那不会引起非议。但当家的男人假如把别人的羽翎插在自己的臀部,在居室里造成不和谐的气氛,这不独对家庭是件憾事,在别人眼里也是滑稽可笑的。
不管这种事多么不合情理,既然发生了,或许有一定的道理。
英国服装给人带来麻烦,原因是它款式的源头在英国。那儿的服装缘何发生何种变化,我们一无所知,没有目睹的机会,只好多方打听,小心翼翼地模仿。最近归来的旅英印人,看到老一辈人穿的英国老式裤子和领子,心里暗暗发笑。而老一辈人看不惯年轻人的新式服装,也不客气地讥笑他们是“赶时髦”。
英国服装本不适合孟加拉人的身材,如再不文雅地穿戴整齐,难免招来嘲笑和冷眼。更有人脱口说道:“你不会穿,长得又不魁伟,穿西服外出游逛不是出丑吗?”
英国的衣服看上去单薄,远不如印度的衣服那么结实。原因是英国人穿戴不像印度人那么简单,一件又一件,极其烦琐。西服若太瘦穿得不合身,是对风度的羞辱。从头到脚,穿得服服帖帖,是高雅的要求。所以英国人一年四季总想方设法把衣服像水果皮似的包在身上。裤子稍短一点儿,上装稍肥一点儿,马上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尊严受到损害。谁糊里糊涂地觉得很自在、很舒服,别人会为他感到害臊。
如今印度人穿上西服,得到吉祥女神的“青睐”,便不会再走到普通人聚会的天棚下面。然而,不能指望他们的儿孙个个能昂然出入富丽堂皇的建筑。如果儿孙继承父辈的服装的同时也继承劣根性,没有勇气放下老爷的架子,他们面前除了一条死胡同,别的大概什么也看不见了。
去过英国的人,对英国服装多少有些了解。没去过英国的人,免不了闹出点笑话。他们身穿睡衣,大模大样地走在旅游胜地大吉岭的马路上;或者带着小女儿出席聚会,那女孩穿着脏兮兮的缀花袜子,上面是一条英国布裙,反戴着一顶帽子。
关于此事,有必要展开讨论。首先,如果说务必穿符合时尚的流行服装,甚至脑袋也得打扮得引人注目,这当然听起来像大人物或有独立意识的人的高论。他们要谴责社会的奴役和传统的奴役等一切卑劣的陋习。但是,对从小爱穿西服、习惯模仿、浑身上下写满卖身契的人来说,自由的呐喊不会给他脸上增添光彩。自己养的山羊,可以随时宰杀。身着民族服装,与正规穿法有些出入,仍可显示品格的高洁。走别人的路,又踩脏别人的路,这绝不是豪迈气概。
从英国归来的印度人穿的西服,如同婆罗门手臂上绕的圣线,把它当作教派的标志区分开来是一种责任。时过境迁,如今不用再尽那种责任。他们不漂洋过海,照样弄到那样的标志。在我国肥沃的土地上,如同疟疾、霍乱等疾病无阻地流行,西服流行的日子也来到了,谁也没有本事不让它进入僻远地区。
穷困的印度哪天身着英国丢弃的破衣烂衫,它的苦难将是一副多么丑陋的面孔!如今它只有悲苦,而那时它的模样可笑得让人感到辛酸。如今它全身是缺少衣衫的朴素和谦和,而那时破制服的缝隙里,衣不蔽体的窘态可悲地裸露出来。狭小的死胡同无限扩大,最终吞噬印度的那天,一步迈到海边,一头栽倒在保护神毗湿奴的沧海之榻上,连同脏裤子的破烂贴边和头戴的破帽子,全身泡在海水里。
我们担心,他们许多人会提出这样一个尖刻问题:你们倡导的适合印度男子穿的民族服装在哪儿?拿来让我们穿呀!他们责问的口气仿佛是捶你一拳再啐你一口唾沫。该穿的时候他们照样得意地穿西服,该狡辩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做不出民族服装,我们只好穿洋装啰。我们确实穿的是洋装,可你们没有像样的服装,更可怜,更悲惨!”
孟加拉绅士甚至以讽刺的口吻冷冷地说:“你们所谓的民族服装,不过是尖头拖鞋、长袍和披肩。我们怎能穿这种土里土气的衣服!”让你听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人活着不必依赖服装,服装离开人则毫无用处。从这个角度而言,长袍、披肩不是耻辱的根由。在孟加拉文豪毗达萨戈尔和肩搭披肩的众多婆罗门学者面前,身着燕尾服神气活现地自英国归来的印度人,不过是衣架饭囊。婆罗门学者曾将印度推向文明的顶峰,他们简朴的衣着也闻名于世。然而,我们不想就此展开激烈的争论。因为时代在变化,逆历史潮流而行,终归是站不住脚的。
应该承认,孟加拉地区人们穿惯的长袍和披肩不适合法院、政府机关部门现在的工作。但印式制服不应受到刁难。
西装革履的绅士们却说道,那也是外来服装。他们是在固执地狡辩。他们未吐出口的话是:既然是外来服装,他无意放弃,但打扮成绅士的特殊诱惑,却又使他们弃之不穿。
假如印式制服、西服对他们来说都是新式服装,假如走进办公室或登上火车的时候,只许选择一种,那极可能促发一场争论。实际情况是,他们穿过印式制服,那是从父辈那儿继承的遗产。他们把它丢掉,在西服领子中间的脖子上结了领带,既开心又自豪的时刻,绝不会与人争论:他们的父辈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印式制服?
围绕印式制服展开争论对他们来说不是件易事。因为他们不知道印式制服的来历,笔者也不清楚。服饰、文学、艺术等方面,穆斯林和印度教徒互相渗透,如今难以划出一条界线,弄清楚谁拥有多少。形成今天的式样,凝聚着印度教徒和穆斯林的功绩。现在印度西部地区的许多王国,流行多种款式的制服,款式繁多中不仅融合穆斯林的统治权,也融合印度教徒的人身自由。
同样,印度音乐也是穆斯林和印度教徒的共同财富,是两大教派的音乐大师智慧的结晶。历史上穆斯林的统治允许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享有有利于团结的充分自由。
团结和自由,缺一不可。穆斯林是印度大家庭的成员,他们的艺术和道德理想并未远离印度,保持着原始特色。如同穆斯林凭借武力征服过印度,印度也受本性的不可抗拒的法则驱使,以博大的胸怀,以汹涌的生命力,同化了穆斯林。在穆斯林统治时期,绘画、建筑、纺织、刺绣、金属器皿铸造、象牙雕刻、舞蹈、音乐和行政事务,没有一样是穆斯林或印度教徒单独承担的,而是双方合作完成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是印度的左、右手,牵拽经线、纬线,织成一幅壮丽的山河织锦。
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在宗教上不能合二为一,但两大教派的人可以和睦相处。我们的教育、研究、崇高的利益都服从于这个目标。所以我们的民族服装应是穆斯林和印度教徒共同的服装。
但最恼人的事情是,当“印式制服很难看”这种言论引起争论时,最好闭口不语。因为有关审美趣味的争论,往往由拳头宣布结束。 泰戈尔精品集.散文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