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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荆刺藏进玫瑰中的神——梅尔涅克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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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荆刺藏进玫瑰中的神·

  梅尔涅克女士

  当然,等候在明亮房屋内的大部分人都是来迎接碧玛贝丝的。她的父亲在那儿,还有费尔德罗爵士,以及来诊断她有没有染上什么可怕疾病的家庭医生。恐惧现在彻底将她击垮了,她随后的晕厥致使所有人都拿着雕花玻璃瓶围着她奔来跑去。然而,这些手忙脚乱的人还是抽空在莫丝卡的耳边说了一句“做得好”。

  “费泽尔!”市长大叫道,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勇气和气势,“待会儿给迈尔小姐也看看!”

  莫丝卡呆呆地看着市长的家庭医生走过来,检查她身上的瘀青、刮痕,以及数天前老农舍的监禁在她手腕上留下的红色勒痕。而碧玛贝丝却成功避开了所有这些伤痕——显然富人在遭遇绑架时的待遇也高人一等。

  烛光对莫丝卡来说似乎太过耀眼,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艾庞尼莫斯·科兰特已经默默地坐在了她的旁边。

  “晚上好,科兰特先生。我们……成功了,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我们明天将免费离开托尔。已经说好了。”

  莫丝卡将头靠在科兰特的胳膊上,忽然感觉筋疲力尽。

  “严格意义上来讲,”科兰特眨了一下眼睛,接着说道,“当太阳升起时你就会被拘留了,毕竟你作为一个黑夜界的人,入侵了白昼。但他们向我保证,你的这场‘拘留’会包括许多正宗的奶油冻——更不用提兔肉派、饺子和炖梨啦。明天你就要被‘逐出’托尔了,我也跟你一起,我们可以随便选一个门出去。不过在这期间,你被判处在这里舒适的大床上美美地睡一觉。”

  莫丝卡醒来时的确躺在一张十分舒适的大床上。

  她只模糊地记得自己倒在科兰特的胳膊上打了个瞌睡,听着耳边的对话逐渐变成嗡嗡的声音。一定是有人把她抱到床上,脱了她的软帽、袜子和仅剩的一只鞋子,然后将棉床单和三床薰衣草味的羊毛毯盖在了她的身上。她睁开眼,看见桃红色的帷幔正围绕在床的四周。她再次闭上眼,一股温暖、轻柔的舒适感和紧贴脸颊的干净枕头传来的清凉扑面而来。

  这种懒洋洋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小时之后,莫丝卡终于铆足了精神,坐起身来。她拉开床帘,站到地上,用脚趾挤压着巧克力色的地毯。这间小卧室的百叶窗都打开了,从窗户里可以看见苍白的冬阳和浅蓝的天空。莫丝卡的眼睛有些疼,但她意识到,它们之所以流泪,并不只是因为那刺眼的光线。直到此刻,她寒冷的内心深处依然不相信自己还能再次见到阳光。走到窗前,她发现它正对着绿色的城堡内院,才意识到自己一定还在市长家。

  她在藤椅上坐了一会儿,看着金色的尘埃在太阳的光辉中缓慢而徒劳地相互追逐,鸟儿们像串珠似的在“白昼界”的屋顶站成排。接着,她在梳妆台前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发现了很多在那“阴曹地府”廉价的灯芯草烛光下,她从未注意到的泥灰和瘀伤。她把水泼在脸上,洗干净了脸颊和眉毛上最后一丝早已风干变硬的绿色。毫无疑问,她的脸色变得比进城时更加苍白了,而且她的每只眼睛下面都有一抹浓浓的黑影。在托尔“黑夜界”度过的四个晚上,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让人付出了代价。

  我要出去了。她的思绪摇摇晃晃地飞进了空气,仿佛一只受伤的鸽子。我要从这个腐朽的城镇出去了。我以后绝对、绝对不会再来这里了。

  不久之后她就会发现,许多人都跟她有同样的计划。

  一个女仆端着一个托盘来到了莫丝卡的房间,托盘里装着一碗热乎乎的兔肉汤,以及一条刚烤出来的金灿灿的面包。她出去不久,艾庞尼莫斯·科兰特就带着城里的新闻进来了。

  “碧玛贝丝小姐从绑匪手里英勇逃脱的故事传遍了整个托尔,当然啦,所有‘白昼界’的居民都十分希望看见布兰德·阿普尔顿被挂在绞刑架上。”科兰特站在窗边,望向城堡广场的集市,他丰满的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他马甲的口袋。显然他迫不及待想将托尔的尘土从自己的鞋子上甩下去,然后在他那个记录“永不回去的地方”的小黑本上,写一些关于这里的简短又神秘的话语。“但似乎好运丢失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现在许多重要人物也正想着逃出去呢。大部分是行业协会的。”

  “行业协会?”塞了满满一嘴面包的莫丝卡听见这个消息后停了下来。

  “文具商们是今天早上第一批离开的。他们都走了。纸牌制作商紧随其后。我看到金匠们似乎也关了他们所有的店铺。”“什么?行业协会的人不会也相信如果好运被带出城,托尔就会掉进河里吧?”莫丝卡目瞪口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相信这一点……不过他们往往随风倒。‘白昼界’无疑会像‘黑夜界’那样落入锁匠之手。市长已经崩溃了,他害怕锁匠们会一气之下带着好运离开,而托尔就会像窗沿上的馅饼一样掉进悬崖。此外,他已经找到了新顾问——锁匠顾问。我觉得从今天起,他们就会形影不离了。”莫丝卡全身血液的温度都急转直下。托尔现在就是一条沉船,她也不能怪行业协会那些逃走的人们胆小如鼠了。科兰特一举一动中透出的压抑的紧迫感现在也能够让人理解了。

  “我们还剩多长时间,科兰特先生?在锁匠还没有掌权之前?”

  “我,嗯,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也许两周都不会发生什么,又或许,嗯,据我所知,今天傍晚……”

  “今天?”

  现在阿拉麦·高肖克一定已经得知碧玛贝丝·马乐伯恩从他眼皮子底下被人带走的消息了。而且贝希尔夫人是他的间谍,所以他可能也知道了莫丝卡和科兰特跟此事有脱不开的干系。如果高肖克掌权时他们还在“白昼界”,那么他们的前程就一定不外乎一段漫长的坠落和之后短暂而致命的游泳。

  “完全正确。”科兰特答道,“因为现在天气很好,十分适合旅行,所以我,嗯,觉得应该顺道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莫丝卡跳了起来。“我已经好多了。我的帽子呢?萨拉森在哪儿?”

  短短十分钟内,莫丝卡迅速吃完了午餐、钻进了为她准备好的淡紫色长裙、匆忙打包了行李,并找回了自己的鹅。而后,莫丝卡和科兰特几乎准备好去做临行前匆忙的告别了。

  “真叫人失望。”莫丝卡边给萨拉森套上口络,边咕哝,“我们费了那么大劲儿才把碧玛贝丝从一个锁匠掌管的城镇救出来,现在她又要陷进另一个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科兰特冷漠地说道,“她应该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和费尔德罗爵士结婚了——顺便一说,这个男人今天早上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托尔。市长的新顾问说从现在开始,允许进出这座城镇的人数会再次削减,过路费也会提高。所以可怜的费尔德罗爵士似乎不能带军队通过托尔了。这样看来,至少曼德里昂安全了。”科兰特兴趣盎然地看着莫丝卡,“还有,我觉得这肯定会让你开心的。”

  英勇而欢快的曼德里昂人民,还有他们无畏的激进政府现在安全了。是的,这的确让莫丝卡很开心。那她为什么还是能感觉到一种奇怪、不安的情绪呢?她的脚步不情愿地慢了下来,走到一个窗户前时,她停了下来,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快咬出血了。

  “孩子!动作再快点!我们得离开了。你都已经成功地报了你的仇,消灭了那个要杀你的可恶的斯凯罗——他已经不在了,我猜?在要开枪打碧玛贝丝小姐的时候被杀了。”

  “是要拿刀刺。不过……是的。”莫丝卡想到了斯凯罗那干瘦的身体在最后一刻嘶嘶的呼吸,感到有些反胃。

  “开枪打,拿刀刺都是一样的。”科兰特不屑地挥了挥手,“总归是在要残忍地杀害那位小姐的时候被阻止了。重点是,你的劲敌已经被打败了。这里没什么值得我们留恋的了。”科兰特的目光瞟向了东方,他的心已经上路了。

  但莫丝卡并不在听他的话。她透过窗户,看向城堡的内院。那里有一个年轻女人正在她的蔬菜摊旁踱来踱去,想让怀中号啕大哭的婴儿安静下来,但她的一切努力都是徒然。这个婴儿疯狂颤抖的双拳让她想起了布莱泽米的孩子,那个小家伙。她想到里普夫人和无数绝望的母亲,她们都想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一个幸运的时间,这样他们就可以过更好的生活。所有人都紧抓着那一线闪闪发光的希望。但这条线就要断了。“白昼界”马上就会像“黑夜界”一样落入锁匠之手,这座城镇即将变得像蛤蜊一样封闭了。黑夜和白昼的人民全都会陷入锁匠们的恐怖管制中,逃出任何一界都没可能了。

  “哦……哦,一群老鼠!”莫丝卡爆发了,“那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在这儿等下,科兰特先生!”她大踏步跑过了门廊。“我得跟碧玛贝丝小姐谈谈。如果要找人说服市长,那肯定就是她了!而且她一定会听我的,科兰特先生!不管怎么说,是我把她弄出‘黑夜界’的!这份恩情可大得很呢!”

  莫丝卡在几个漫长日夜前她第一次见到碧玛贝丝时的长接待室里见到了她。此刻市长的养女正坐在一个绣架前。从莫丝卡的角度,她只能看见那个图案的背面是一团奶油和梅红色的线。当发现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时,莫丝卡感到十分欣慰。

  “看见你脸色这么好我真的太高兴了,迈尔小姐!”又来了——又是那种让人敌意全消的小猫似的微笑,“我那条裙子很适合你啊,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它。我还可以给你一条披肩来搭配。”碧玛贝丝的头发又变成了一绺绺的鬈发,它们散发着太阳一般的光芒,“我不站起来你不会介意吧?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我的神经变得异常脆弱。”

  “碧玛贝丝小姐……我想跟你谈谈托尔的事情。关于锁匠建议市长做的那些。你说的话你父亲一定都会听——”

  “哦,亲爱的。”碧玛贝丝痛苦地噘起了嘴。“费尔德罗爵士今天早上还跟我说了那些事,现在我真的不想再听了,我头疼。”

  “可是……你的城镇就要没时间了!等你父亲和锁匠签署协议之后,所有事情都会变得黑暗!‘黑夜界’不再只是黑夜,而是整日整夜了!听我说——还有时间让人们出城,这样他们就不会被锁在里面了!市长可以做到——他可以让大家不付过路费就出城——”

  “但是父亲已经保证重要的人都可以走了,我确定他这么说过。”

  “但这里不只有重要的人啊!这里还有……这里还有黑夜的居民。他可以救出一部分。迅速将他们重新归类,带他们到白天来,趁为时不晚让他们出城。”

  “让所有‘黑夜界’的人自由地到处乱跑吗?”碧玛贝丝看起来十分惊愕。

  莫丝卡使劲咽下她的厌恶感。“托尔是座沉船了,小姐,那些留在这里的人会被淹死。”

  “是啊,真令人伤心。”碧玛贝丝将一根针扎进丝线织就的网络,眉毛微微一皱。“所以费尔德罗爵士说,等我们结婚之后应该住在威梅勘姆,而不是托尔。”她由衷地长叹了一口气。“人在一个地方住久了的确很难离开,但近两个月来这里的一切都每况愈下。因为不再和曼德里昂进行贸易,我们所有的生活必需品一个接一个地耗光了,比如巧克力、咖啡、糖、茶和肉豆蔻。当然,这些东西在威梅勘姆也极为罕有,但至少那里没这么多规矩——”

  “你很难离开这儿,哈?”莫丝卡打断了她的话,她忘记了自己曾下过决心,要配合碧玛贝丝的礼节。“对那些没钱的人来说这个鬼地方更难离开!‘白昼界’的肉豆蔻可能快耗光了,但‘黑夜界’甚至连老鼠都快没得吃了!现在他们都把猫头鹰和知更鸟放进饭锅了!”

  碧玛贝丝向后退了退,细细的褶皱出现在她那完美的鼻子上。现在她的样子就像一只小猫闻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或是被什么热东西灼伤了。这是个警告,它告诉莫丝卡她做得有些过火了,应该立刻改变语气,转换话题。但是她的确做得太过火了,过得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每个人都那么爱你——每个人都拼上性命救你!现在你居然要抛弃他们,将他们送入高肖克那群人的手里,然后自己快活地和脸老是抽搐的费尔德罗爵士一起逃去威梅勘姆,这样你的茶叶罐就总能满满的了?”

  “只要我开心他们就会开心。”碧玛贝丝平淡地说道。她的嘴角泛起了微笑,好像自己是在说什么非常自信的事情。“整座城镇的人都希望我安全。与其说我是为了我自己着想,不如说是为了他们。”

  莫丝卡张大了嘴。她第一次见碧玛贝丝时的那种苦涩的厌恶感又回来了,而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拦这种感觉了。

  “你这个娇生惯养、自私自利、愚蠢至极又狂妄自大的家伙!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天使呢!虽然所有人都说你是托尔最珍贵的东西,但那不意味着事实真的如此!你不是唯一一个被割伤会流血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挨打后身上会有瘀青的人。但到目前为止你一点儿伤都还没受过,不是吗?”

  窗外的鸟鸣停息了,市场的喧嚣似乎也减弱了。整个托尔都好像因为震惊而静止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它比骷髅马和绿皮肤的外国人都要更加令人难以置信。居然有人冲碧玛贝丝·马乐伯恩大喊大叫了。

  碧玛贝丝的脸僵住了,她身上洋溢的阳光般的喜悦淡去了一些。一瞬间,莫丝卡以为这位稍年长些的女孩儿会直接晕厥过去,不过她粉红的小嘴并没有一丝颤抖。出乎意料的是,碧玛贝丝的一双蓝色大眼睛在她深金色的睫毛间凝视了莫丝卡许久,几乎没眨一下。终于,她说话了,语气依然温柔又抑扬顿挫。

  “你真是个可怕的小东西,你知道吗?你的长相、你说话的方式……难怪大家都讨厌你。这儿没你的地方,你走得越早越好。”

  莫丝卡穿着她借来的衣服怔怔地站在原地,目瞪口呆,气喘吁吁。她做好了面对各种情况的心理准备,比如她会哭,会逃走,也许暴跳如雷,歇斯底里又或者求助于他人,但绝不包括刚才那样奇怪又镇静的恶言相向——至少那些话不该出自一个她好不容易才从“黑夜界”救出来的女孩儿之口。

  莫丝卡之前一直都在忙着划桨,推着自己计划的小船桨往前走,却从未注意到前方有一座小船撞上便绝对会沉没的冰山。现在,它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是一座名叫自私的高耸的冰山。她不明白自己之前为什么没有发现。它到底有多庞大?它在水面之下还有多深?

  “不。根本没人动你一根毫毛,是吗?”莫丝卡低声道。“看看你自己,没有擦伤,没有瘀青。甚至连你手腕上绑绳子的地方都没有痕迹。”她揉了揉自己手腕上的瘀痕。“如果你挣扎过——就像他们绑我时那样——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的。为什么我们救你时你的手腕上没有痕迹呢?”

  一种直觉让莫丝卡的舌头僵住了,但她最后的一句话依然像烟雾一样飘在空中,不停绕着圈,逐渐变得朦胧。

  当斯凯罗拿碧玛贝丝当人质掩护自己逃走时,她的手是被绑在身后的。随着这个画面再次映入莫丝卡的脑海,她想起了科兰特说过的关于斯凯罗的话。

  ……在要开枪打碧玛贝丝小姐的时候被杀了……开枪打,拿刀刺都是一样的。

  但拿刀刺和开枪打是不一样的。斯凯罗本来用枪指着碧玛贝丝,但他们在秘道里看见他时,他的手里换上了一把刀。出于某种原因,他在逃跑的半途中,把枪塞进了衣服却拿出了一把利刃,尽管他非常清楚追他的人手里有枪。如果他打算杀人灭口,那么用刀的确更加神不知鬼不觉……但他为什么要在那种时候、那个地方杀掉碧玛贝丝呢?

  莫丝卡慢慢地摇了摇头。“没道理啊。”她低声说道。“斯凯罗是个阴毒狡诈、冷血无情的老恶棍,但他并不傻。你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活命的筹码!他为什么要在自己还处于险境之时就杀了你呢?”

  两双眸子对视良久,其中一双漆黑如火药,另一双湛蓝如夏日清晨。然而,是那双黑色眸子里露出了醒悟和恐惧的神情。

  我们全弄错了,莫丝卡心想。我们全都搞错了。

  “你的手腕上没有勒痕,”莫丝卡慢慢说道,“是因为在我们去救你之前……你的手根本没被绑起来。”什么都没有。没有畏惧,睫毛也没有扇一下。只是一双睁得大大的蓝眼睛,像一场旱灾似的,燥热又无情。

  “但当斯凯罗听见楼下修桶铺子里传来的叫声时,他必须在你的手腕上系上绳子并飞快地打个结。接着我们就冲进去了,所以他就拿你当了人质,带你穿过一扇密门,然后他就拿出了刀。”莫丝卡咽了一下,“但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割开你手上的绳子。这样你们俩就能跑快点了。

  “但是你没跑。你等他拿出刀子就双膝跪地,发出一声尖叫,这样我们就会破墙而入看见那幅画面,以为他要割你的喉咙。所以我们就在他还没说话之前,开枪打死了他。这样他就永远没机会告诉我们实情了。‘小女巫’——这是他临死前说的话。也许他是对我说的。但他并不是在说我,对吗?”

  莫丝卡现在呼吸急促。愤怒又一股脑儿地冲上了她的心头,她耳朵里似乎能听见火炉的怒吼。她再也控制不住如湍流一般涌进她脑海里的话了。

  “钱。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钱,对不对?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它——大部分人是因为想出城、上缴税款或换得一周的伙食。但有些人需要更多钱是因为他们吃完了巧克力、喝完了茶、用光了丝绸手帕,他们不知道如果没了这些东西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从黑市上购买它们又价格昂贵。

  “你本可以直接结婚,去当你的费尔德罗太太,但是在威梅勘姆你也许就不是人见人爱的天使了。不,为什么你会在你可以待在这儿,有费尔德罗爵士和其他人向你献殷勤、供你消遣的时候你会那样做呢?你想继续吃你的蛋糕……还想吃了其他所有人的那份。

  “我敢打赌,利用痴迷于你的布兰德·阿普尔顿,你很容易就实施了这次贼喊捉贼的绑架。我敢打赌,当你告诉他你想跟他用赎金私奔的时候,他一定像泥浆里打滚的猪一样开心得要死。把斯凯罗拉进计划之中肯定也是你的主意——阿普尔顿从来都不喜欢他,也不信任他。那么斯凯罗是什么人呢?你在黑市里的人?你私下里肯定一直与他交往密切,当阿普尔顿为你拿赎金时你们一起策划暗算了他,这样你的后半辈子都会十分富裕了。但他们都属于黑夜,不是吗?你需要一些白昼的人来帮助实施这次绑架。所以你给了斯凯罗过路费,让他去典当拍卖雇佣爱情服务商。只是……你找来的是我们。

  “但是你利用我们利用得很好,不是吗?”莫丝卡能感觉到所有真相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一倒地归位了,“我们把你父亲引开了,那天夜里,我记得你去小教堂祈祷。所以那时斯凯罗已经钻进了救世之洞,向你汇报情况,而你正跪着准备跟他说话。是你告诉他,我们是假的爱情服务商,也是你告诉他我们布下了陷阱。

  “你把你那些饰品和帽针扔得满地都是,就是为了让我们以为你在那儿挣扎过。然后你就爬出了窗户,爬下了斯凯罗为你准备的梯子,然后跑掉了。当我们早上发现你的窗户开着、人不见了的时候,我们都猜到房间里有一个叛徒……但是没人猜到那个人会是你。”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钟表发出啧啧的声响,还有几声如瓷器碎片般分散的鸟鸣。现在,莫丝卡心想,我们两人中有个人要有大麻烦了。我很好奇会是谁?她没有面色发白,也没有拉扯自己的手绢。哦该死,我想可能是我了。

  “有些人因为读书读多了,所以生病了。”最终,碧玛贝丝开口道,她的声音依然很平静。“如果我说你因为读书,所以发疯了,所有人都会相信我。如果我说你和我的绑匪是一伙的,所有人也会相信我。如果我说你现在是来威胁我,那么大家还是会相信我的。”她说得对。莫丝卡打心眼儿里明白这一点。所有人都会拜倒在碧玛贝丝的魅力之下,就像甲壳虫在橘子酱里淹死那样。最后的最后,碧玛贝丝垂下眼睛,继续做她的刺绣。“现在我希望你离开我的视线。限你黄昏之前走出我的城镇。”

  “你只是有个好名字而已!”莫丝卡攥紧了拳头,她知道了一切,但她难以忍受自己知道的这一切都百无一用,“没有它,你就什么都不是!他们爱的只是你的名字!”

  “哦?”深金色的眉毛扬了起来。浅浅的酒窝和编贝般的牙齿露了出来。“那你觉得如果你拥有我的名字,你就会像我一样了吗?”

  “不。”莫丝卡咆哮道,一阵刺痛从脚趾传至头顶,“永远不可能。”莫丝卡跺着脚大踏步地扬长而去,砰的一下摔上了屋门,早餐桌上的杯子被震得摇摇晃晃,咯咯直响。

  “科兰特先生!我们被骗了!被一个狡猾、花言巧语、逃避责任的——”

  “孩子,孩子!”科兰特的眼睛看向天空,“她可是在‘黑夜界’待了四个晚上才被找回来的。”他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番,“莫丝卡,我希望你说话时考虑一下。”

  然而,当科兰特听了莫丝卡的尖声解释后,表情经历了从迁就到难以置信到震惊再到愤怒的变化,最终脸色变成了有些发灰的紫色。

  “该死的……我们居然为了这么个背信弃义、居心叵测的早熟的家伙冒险!”

  “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莫丝卡连忙赞成道,“只是……用词不完全一样。”

  “如此阴险狡诈的事情居然是那样一个可爱……呃,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当时’?你说过这些话了?对谁?不会是她吧?”

  莫丝卡一脸执拗。“有些话我能咽到肚子里,有些话我不能,科兰特先生!不能让它们毒害我的肚子。我只能这样做了,要不然我会忍不住用指头掐住她的鼻子,使劲地扭到她的雀斑变成蓝的为止——哎哟,哎哟喂!科兰特先生,你快把我的胳膊拽下来了!”

  “女士,我们得走了。”科兰特极其敏捷地抓起外套、莫丝卡的胳膊以及一个装满水果干的碗,然后飞快地把碗里的东西倒进了自己的口袋,“我能不能提醒你一下,最后一个能威胁到碧玛贝丝小姐说出她秘密的人,昨晚已经中弹毙命了。也许她现在还有些惊讶、混乱,但不久之后她就会意识到,让你无法再对她构成威胁的方法,就是在我们对她的名声造成威胁之前先抹黑咱们的名字。如果我们要离开这座该死的城镇,那么必须是现在,要在风向改变、我们锒铛入狱之前出去。”

  “可是……那个笑里藏刀、阴险狡诈的家伙!她就这样逍遥法外了!我们必须让大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孩子,我们的信誉依然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没人会相信我们的!没人。是啊,是啊,我们必须揭发她——但也许我们可以用写信的方法?”科兰特再次拽住莫丝卡向前走,走到一半时,她用力挣脱了他的手跑去抱起萨拉森。“一旦我们之间隔上几道城墙,再隔几个盟友。复仇就是一道最好出其不意、远距离奉上的佳肴——就像扔出去砸人的蛋糕一样。来吧!”

  莫丝卡、科兰特和萨拉森没跟市长道别,因为那样只会耽误时间。他们目标坚定地大踏步穿过这座出奇安静又紧张的城镇,来到了东城门。科兰特换上了一副潇洒自信的派头,莫丝卡抱着满怀的大鹅,他们后面只跟了一位市长的仆人,来证明莫丝卡正处于“拘留”中,他带着的文书会证明她将被驱逐。

  现在对莫丝卡来说,白天的街道看起来已经有些奇怪了。她不停地东张西望,寻找前四个晚上找到的捷径,或是凝视着自己模模糊糊有印象的、现在洒满阳光的角落。那条遍布手套小摊的缓坡真的是柯莱特尔马们摔倒的地方吗?那条挤满布商的普通小巷真的通向滑道地区吗?此外,在莫丝卡和科兰特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白昼界”真的还会对他们怀有敌意吗?

  嗯,有可能。

  到了东门,他们提出了出城的要求,拿出了历经千难万险才获得的过路费。守卫显然对莫丝卡的徽章、他们二人蓬头垢面的外表以及急匆匆的神情举止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于是异常仔细地通读了一遍文书,并极其谨慎地数了一遍钱。然而,穿着市长家制服的仆人一出面,两位所说的一切似乎就得到了证实。

  守卫拿出一个庞大的钥匙环,打开了大门里的一个小门。一股冰凉的、带有沼泽气味的空气迎面扑向莫丝卡,几乎让她惊慌得不知所措。她不知不觉地习惯了托尔封闭的腐臭,习惯了那里困兽的臭气,所以她都忘了自由的空气是什么味道了。它简直太好了,离她太近了,但是随时都有可能被从她身边夺走。门打开了,后面是一座险峻的山峰。山坡上,被严寒漂白的草叶不停颤抖着……

  “嘿!你!”一个守卫在莫丝卡刚踏出门时抓住了她的手腕。萨拉森的脖子伸成了一个十分不祥的弧度。“把它交上来!”

  莫丝卡疑惑不解地盯着守卫,直到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扯下她的徽章重重地拍到他的手里。

  “这玩意儿?你以为我想偷它?你以为我还想再看见它?还有你们这个臭气熏天的破城镇?”她挣脱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穿过大门,然后奔跑起来。她跑向风口,软帽的丝带在她的耳边不断抽打,声音震耳欲聋,她紫丁香色的裙子被吹得紧贴双腿。

  她欣喜若狂地发出一声女鬼似的尖叫,在风中快活地转着圈。萨拉森从她的胳膊里飞了出来,伸展翅膀完成了一次成功的滑翔。托尔的城墙耸立在身后,像馊了的蛋糕一样暗淡而曲折,而她在它们的外面。

  莫丝卡无视了科兰特祈求的神情,拿起一块小石头,用尽全力扔向了托尔。它啪的一声打在了城门上方的石墙上,吓走了站在那里的一家子寒鸦。

  “再见托尔,你这个盛满蛆虫的烂桶!希望你赶紧掉下悬崖!”注视着她无礼举动的城墙箭缝似乎都因为震惊而拉长了。接着她蹦跳着离远了一些,又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希望你所有的烟囱都堵住!”又扔了一块石头。“你的钟表掉下来!”又扔了一块石头。“你的……”她的声音渐渐消失。

  莫丝卡一路弯着身子捡石头,居然已经走上了山坡。就在她又弯下腰去捡下一块飞弹时,突然看见了山坡另一边的东西。

  放眼望去,地势逐渐平缓的原野上苔藓瑟瑟发抖。平原之后的峭壁间有一条迂回曲折的长道,一直通向无垠的荒野。通往托尔的长道上,涌现出了河流一般的人群。成千上万的人排着队向前行进,每个人的肩上都扛着长矛。无数巨大的四轮马车满载着麻袋和木桶。一台台迫击炮沿着崎岖不平的道路颠簸而行,粗短的黑色炮口不停地抽搐着。在它们之后,马匹组成的队伍还拖着几架蓄势待发、气宇轩昂的大炮。从微风中飘扬的不同旗帜可以看出,三座邻近的城市已经招兵买马向曼德里昂进军了,而且这次进军甚至没有得到托尔的同意。

  大概费尔德罗爵士也像莫丝卡一样对托尔失去了耐心,决定向它的城墙扔石头。然而,他的石头似乎比她的要大得多。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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