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手掌的报应使者——嘉罗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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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手掌的报应使者·
嘉罗顿先生
阿拉麦·高肖克心里有很多疑问想知道答案。为什么他的手下会在圣雅克布雷之夜碰见其他的柯莱特尔马?贝希尔夫人是怎么在市长宅邸暴露的?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碧玛贝丝·马乐伯恩在哪儿?显然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回答不上来。
“所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他头也不抬地问道。贝希尔夫人在十二双金眼睛的注视下坐在椅子边缘。猫头鹰标本从长凳和书架上惊愕地瞪着她,眼神中充满了寒意和掠夺性,仿佛她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老鼠。
“只有在艾庞尼莫斯发现我的秘密之前,市长跟我说的那些——但是那已经很多了。绑匪头目的名字是——拉比兰·斯凯罗和布兰德·阿普尔顿。”
“阿普尔顿。”高肖克重复道。他似乎在细细品味着这几个字,好像它们是他心里被袖子擦得锃亮的苹果一样。
他为自己能观察到一切令人好奇、充满矛盾的事物而感到自豪,因为它们往往十分重要。近来他注意到了一个名叫阿普尔顿的出身优越的年轻人——他居然为了赢得些许甜品和奢侈品而冒险参加棍棒竞技场的比赛。而现在,高肖克正体验着一种强烈的满足感,仿佛一个保存着一半摔碎杯子的人,在很久之后找到了另一半似的。“所以这就解释了他为什么那么需要紫罗兰蜜饯——他需要宠着一位喜欢吃甜食的小公主俘虏。可真绅士啊。”
“现在我到底,”高肖克边低声说着,边抬起眼睛瞪向贝希尔夫人,“该怎么处置你呢?”
他黯淡的目光犹如一块冰冷潮湿的布捂在了她的脸上,久到让她脸上的绯红逐渐消退,变成一片惨白。
“我认为你的才华在道格玛尔顿能更好地为我们服务,你在那儿待上一阵子,直到我们了解了你……有多忠诚再说。”她准确地读懂了他让她退下的手势,然后心存感激地从他面前逃走了。
事实上,阿拉麦·高肖克对詹妮弗·贝希尔夫人的表现十分满意,尤其是她帮他偷来了一直想偷的好运,但他不打算这样告诉她。像她这一类人,通常在有些慌张不安时才是最有用的。他清了清嗓子,转过头时已经有两个男人站在了他的两侧,他们戴着手套的双手正利落地交叉放置在小腹前。
“布兰德·阿普尔顿,”高肖克说道,“住在普莱柯街,他可能还傻乎乎地待在那儿。如果不在的话,那就去找一个叫作雷洛(躲藏)的女孩儿。如果她的行为像她的名字一样,那么就去搜遍所有她曾用来当避难所的老鼠洞。告诉她我们要把阿普尔顿带走,若她能帮我们找到他,我们兴许还能将他完好无损地带走。”
啊,保持平衡是如此的困难。如果一个人想要控制别人,恐惧的平衡一定要把握得当。你不能让人们绝望,要不然他们就会失去所有恐惧,做出疯狂而不可预料的事情。不过你也不能让他们太过得意,否则他们就会变得鲁莽放肆。这些绑匪就是个例子。他们居然敢在高肖克统治的城镇里策划自己的阴谋,而不去咨询他。
如果能找到市长的女儿,那么可就赚大了,因为几乎整个托尔“白昼界”的人们都对她心存爱慕。然而他怀疑她是否还活着,因为赎金已经付了。不过那个宝石对他的吸引力更大。如果他给绑匪留下喘息之机,那么他们很有可能会在典当商之间找到几个心急的买主,就这么让这块珍宝从他的指间溜出托尔。
“我觉得,惨痛的教训应该准备就绪了吧。”他如孩童般瘦小的手叉在一起,摆成了一个玩具似的带塔尖的教堂。“这些绑匪在黎明前必须死掉。找到赎金,让任何看见你拿走了它的人都永远开不了口。找几个人守住黄昏之门的入口,以防市长或费尔德罗爵士派更多粗鲁的呆子来救马乐伯恩小姐。如果真派来了的话,那就跟着他们,把他们一个一个带到朗斐泽尔河里。”
他如牡蛎般苍白的眼睛微眯了一秒钟。
“如果市长听从我信里的忠告不再派人来,我们就可以以他女儿为要挟索要赎金,倘若我们能把她活着救出来的话。但如果他派了更多强盗来我们的街上……那我猜碧玛贝丝·马乐伯恩将会死于‘市长手下的失败突袭’之中。这个教训会告诉他们,不让专业人士插手而自己胡来有多么危险。她对我们来说很有用,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有了好运,她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手指搭建的教堂慢慢舒展开来,高肖克若有所思地摆弄了几下他的记事簿,开口道:“如果可以……尽量活捉那个任性的女顽童。”
“顽童——您是说艾庞尼莫斯·科兰特身边的小姑娘吗,先生?几晚前他派到黑夜来的那个?”
“嗯?哦,不是,事实上我说的是雷洛。至于科兰特带来的那个小姑娘……是啊,她熬过三个晚上还是有可能的。如果是这样……那她就又是个小麻烦了。处理掉吧。”
在钟塔的中心,齿轮和齿轮在黑暗中相互打斗着,每一个都倾尽全身之力用金属的牙齿撕咬着对方,从未猜到自己只是一个不断运行的巨大机器中的一部分。高高的城墙上,号角吹响了,钟表以轻柔的小调做出了回应。托尔城内,白昼撤回了室内。与此同时,布莱切特女士的木像瞪着亮闪闪的眼睛,带着一麻袋蟾蜍退回了钟表黑暗的拱道里。随着第二声号角,黑夜降临了,嘉罗顿先生带着他的镰刀和天平,取代了那位女士的位置。他眼睛上刷着蛋黄般的黄色油漆,小小的牙齿紧咬在一起,露在外面。
此时,离他不足二十码的地方,莫丝卡·迈尔不知不觉地准确模仿了他的表情。因为担忧,她的胃难受得像打了一个结。遮挡住秘密青蛙门的假木墙被解开了锁,叮当声渐行渐远,她从里面爬了出来,直奔黄昏之门。现在她正坐在街道的尽头暗中观察。下午跟科兰特以及费尔德罗爵士商量出来的计划要开始进行了。
她正眺望着,黄昏之门的小门突然打开了,五个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们一刻都没犹豫,立刻散开了,每人都按照各自预先计划好的路线匆匆前行。即使有间谍正监视着这批初来乍到的人,他们也很难将其一网打尽。
莫丝卡看见计划进行得如此有条不紊,欣慰地咧嘴笑了笑,接着转身跑向了约定碰头的地点。她的木底鞋上裹了厚厚的破布,让双脚看起来很臃肿,如同两只破烂的拖把头一般。不过这么一来,它们踏在鹅卵石上就再也不会发出声音了。
这些援军是在短短几小时内召集起来的,都是拥有黑夜界名字且愿意合作的人。一个是费尔德罗爵士手下的退伍军人,一个是愿意加入救援以换取出城费用的男游客……还有三个是戈洛沃斯牢房的囚犯,几晚上前莫丝卡也曾被关进过那个可怕的牢房。三个人在接到任务时都激动得跳了起来,毕竟这可能是他们被监禁的漫长岁月中,唯一的能得到宽恕和自由的机会。
莫丝卡选了一条黑暗的拱道作为碰头地点,傍晚的月光照不到它旁边的小巷,因此他们不用曝光也能跑进拱道。她第一个到达后躲在了隐蔽处,按住自己肋骨的位置强迫自己放缓呼吸。终于,她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普拉图尔杰克!”她低声叫道。此刻她神经绷紧,心想如果那人对不出正确的暗号自己撒腿就跑。
“桑格林坦博!”那人答道。这两个都是骰子游戏的名字。“是迈尔吗?”
“必须的。跟我一起藏在这儿——我们再等其他人五分钟,然后我们就不等了。”
接下来的两分钟里,相继有三个人到达了约定地点,并说出了正确的口号。莫丝卡紧握双拳,数着自己的心跳。五分钟过去了,她的最后一个同伴还是没有出现。
不能再等了。计划对此要求十分明确。如果你认为自己被跟踪了,那就不要到约定地点了。如果你不能甩掉自己的影子,那就让你自己迷失于托尔之中,并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真迷路了。
“我们的命运就握在你手里了,迈尔。”莫丝卡猜测可能是费尔德罗爵士的人在说话。“现在去哪儿?”
“滑道。”莫丝卡低声道,“殡葬地区。跟紧我,步子轻点儿。”
握在你手里了。然而这双手在打战,原因却不仅仅是寒冷。对锁匠和斯凯罗要切她大拇指的刀子的恐惧涌上了莫丝卡的心头,不过并没有将她的心填满。不知为何,那里还为紧紧纠结在一起的愤怒和激动留有一处空间,它们像梭子鱼的微笑一般紧密又凶猛。
成为锁匠意味着永远不用踹门。轻轻一弹,咔嗒一响,你就进入了门厅。
有时会传来尖叫,但当人们意识到你身份的时候,大吼大叫的气焰就会熄灭,转而对你低声下气。有时事实会像拳头一样打上那些人的肚子,让他们瘫倒在地。如果有什么风把锁匠带到了他们的门前,那他们会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出卖任何人,直到锁匠离开。
“是的,雷洛有时的确待在这里,但自从上周开始她就没来过了!这儿——我给你看看她住的房间!这是她藏包裹的地方,地板下面!是的,我可以给你她朋友的名字……”随意搜查房间,捡走她的几样行李;从护壁板的洞里拿出了有巧克力味儿的棉布包裹;离开时从女房东的桌子上抢了一根鸡腿。
成为锁匠意味着永远不用道歉。
“没人告诉我你是个外国人。”费尔德罗爵士派来的退伍军人听起来有些不高兴,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现在,这支营救小分队的脚步踏上了更加开阔的街道,当他们穿过一块被月光照亮的地面时,莫丝卡怪异的衣着以及泛绿的皮肤变得清晰可见。
“哎,也没人告诉我你是个大腹便便又多嘴多舌的笨蛋啊。”莫丝卡刻薄地反驳道,“我猜我们都有抱怨的理由。”
“你就只管带我们去滑道吧,你这个刁钻的小姑娘!”那人厉声说道。
莫丝卡猜测突然点燃她同伴敌意的不仅仅是她皮肤泛绿这一点。也许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她年龄有多小。也许他现在觉得自己让她当队长有些荒谬。她正管理着一伙男人这个事实给她所带来的晕眩感和恐惧感开始逐渐消失了,就像一只巨大的靴子荒诞地从她窄小的脚掌上脱落了一样。
“你想不想把舌头打成领结?”莫丝卡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咆哮。她转过身,发现一个来自戈洛沃斯监狱的人正怒视着那位退伍军人。他的脸就像被当作磨石使过一样,额头上布满了网格一样的疤痕,让眉毛变成了两条虚线。“别惹那个小家伙,小心我把你的舌头系在栅栏上!”
威胁的内容虽然很难让人信服,但的确让另一个人闭嘴了。也许他意识到,即使那人最终没有完全成功地兑现他放出的狠话,中间过程也极有可能非常、非常痛苦。或者他可能注意到了另名两位前科犯,他们都十分支持地走到了莫丝卡一侧。
“装腔作势的话痨。”其中一人对她耳语道,“在大街上很勇敢哈?等他进了断脚仓库,准像只小猫咪似的号啕大哭。”
莫丝卡明白了他的意思,扭头冲着说话的人露出了邪恶的微笑,表示赞同,那人眨了一下眼睛作为回应。“断脚仓库”是一个行话术语,意思是监狱。不知怎的,尽管她已经乔装打扮,改头换面,那些戈洛沃斯的囚犯们依然认出了她是他们的前狱友——或许是因为他们只在黑暗中见过她,所以仅靠着声音和脾气便能将她辨认出来。在戈洛沃斯的时候,她是他们的猎物,但现在,他们跟自己团结友爱——至少在联合起来对付一个从没戴过脚镣的人时是这样的。虽然有点慢热,但好在莫丝卡已经开始有点领队的样子了。
“还啰唆吗?不了?那就往这边走。”莫丝卡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自信。这个救援小分队在没有内讧的情况下命运已经够悲惨的了。
“雷洛?是的,她两天前和那个激进的年轻小伙子,就是那根双眼透着疯狂的火把,一起来要了一打杜松子酒。没,我没偷听,不过布拉维德神将耳朵安在了我们每个人的脑袋上,而我的耳朵听见了些可怕的声音。所以……我听见他向她求助,说他不相信某些人……这件事跟一匹马有关系……”
“不,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也许你可以问问她那个激进的朋友?什么?不,不是那样,但我经常看见他往滑道的方向走……”
当然,一到滑道地区,所有的计划就都变得不那么可靠了,因为莫丝卡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他们在闪闪发光的街道上拐错了几个弯路,莫丝卡绷紧了神经,她一想到自己的“追随者们”要对自己失去信心,汗毛立马就竖了起来。街道的两侧堆满了令人感觉十分不祥的箱子,每个都有一人大小。几个甚至已经变成了破烂不堪的木头。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它们,害怕从缝隙里看见死人的眼睛或苍白的手。随处可见的小神龛中供奉着珀斯卓夫先生的神像,他们时刻准备着向任何打算从箱子里爬出来的游魂眼睛里滴上几滴成熟浆果的汁液。但他的出现只能给予它们些许的安慰。
各种各样的声音从肠道般蜿蜒曲折的结冰街道深处传来。木头被拖过鹅卵石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金属绞盘的尖叫声、活板门的咔嗒声。几秒钟无足轻重的寂静过后,从下面很远的地方传来了轰隆轰隆的声音,接着它们分散成一缕缕的回声,最终变成了朗斐泽尔河喉咙里的一声咳嗽。
“就是这儿。”它跟布兰德·阿普尔顿描述的完全一样,修桶铺的对面就是一个大门破旧不堪的废弃酒馆。修桶铺位于角落,门的上空用铁链挂着一个小木桶。这是一座又破旧又狭小的店铺,正面只有一个小小的百叶窗,一楼上面还有两层楼。
“里面有多少人?”退伍兵问道。
“五个。”莫丝卡答道,“也许是六个,还有那位小姐。”
“那我们得快点行动——打倒铺子里所有的人,然后跑上楼,踹开门,在他们伤害那位小姐之前用我们的手枪指向他们……”士兵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发现没有一个人在听他说话。莫丝卡和其他曾是戈洛沃斯囚犯的人们已经围在一起,开始了他们小声的会议。
“……我九岁的时候也来过这样地方。”一个人说,“千万别期待我们爬上楼他们还在呼呼大睡——这些破楼梯在我们脚底下会像打鼓队一样响。”
“或许,从屋顶?”另一个前科犯向后倾了倾身子,“太可怕了,我看不见任何洞口。真可惜,不能长驱直入——那个烟囱看起来太窄了,甚至连迈尔都——”
“不——正确答案是从这儿偷偷溜进去,或者把那些恶棍一个一个弄下台阶。”第一个人,也就是那个脸跟磨石一样的人再次插话道,“我们得制订一个计划引他们上钩。”
“哎,不管我们用什么方法骗他们,动作要帅,速度要快。”莫丝卡低声道,“要不然金格勒们就追上来了!”
她瞄了一眼费尔德罗爵士派来的人,心头涌上一股喜忧参半的邪恶的满足感。或许她曾经感觉自己在“黑夜界”格格不入,但和那位退伍士兵的处境一比,就完全不算什么了。他的双眼写满了恐慌,被不熟悉的黑暗和月光弄得眼花缭乱。从莫丝卡嘴中脱口而出的小偷黑话,像鹅卵石似的接二连三从他耳朵里弹出来了。
莫丝卡学东西很快,只用了三个晚上,她的思维和说话方式就已经朝着黑夜居民转变了。她正学着在黑夜里看清东西。如果是在别的时候,这可能会让她担心。
一个高个子锁匠从酒馆的密室里走了出来,他脱下手套,将它们装进口袋,然后换上了一双新的。
“滑道地区的修桶匠。”他只对同伴说了这么几个字。不用再多说一句话,几个同伴便起身随他走出了前门。门扉半掩,风刮进屋内,吹打着里面支离破碎的家具。
此时,桶匠的手里正摆弄着他做了一半的木桶,铺子门被摔开时,他抬起了头。两个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都是生面孔,正滚着一只看起来很重、超过三英尺高的超大木桶。
“嘿,桶匠!”其中一个人叫道,“我们这个桶裂了个缝,有些漏了——你看看能不能不倒出我们的粮食直接把裂缝补好?我们很赶时间。”
“不太可能。”桶匠边低声吹着口哨,边慢悠悠地走向他的顾客,强壮有力、布满老茧的手上还拎着一把榔头,“但我们还是先一起看看吧。”他撬起桶盖的瞬间愣住了。
在桶内屏住呼吸的莫丝卡看见自己狭窄世界的圆形屋顶忽然被拽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布满震惊的年轻男人的脸。他的长相并不算好看,鼻子大得快跟拳头一样了。他嘟起的嘴本来在愉悦地吹着口哨,结果当他看见紧握在她手中的手枪时,口哨声画上了休止符,变成游丝般的呼吸声。
而莫丝卡几乎不能呼吸了。她的膝盖紧贴着胸口。手枪上的金属冰凉,她放在扳机两侧的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着。桶匠长着一双浅色的大眼睛。它们也许是绿色的吧,她心想。
“继续吹口哨。”磨石脸的戈洛沃斯前狱友低声说道,“还有,放下榔头。”
桶匠润了润嘴唇,努力吹出了低柔而沙哑的颤音。他俯下身,乖乖地放下了他的榔头。
“聪明人。”磨石脸赞许地咕哝道,“你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智慧,就能活到陪你的孙子孙女们共享天伦之乐。”
一个前狱友接上了桶匠的口哨声,他的模仿出神入化。而桶匠则听话地遵守着磨石脸低声发布的每一道命令。他坐在桶上,手绑在背后,回答着关于楼上屋子的提问,比如里面有多少人,守卫的站位如何如何。莫丝卡听着听着,感觉自己的胃凝固了。每件事都在按计划进行,但不知怎么的,她感觉自己不再像一个救援人员了。她觉得自己像个强盗。是因为修桶匠那充满恐惧的双眼,也是因为手枪刺鼻、油腻的味道。
“来吧,迈尔。”一个同伴一边说着,一边放倒了她的桶。莫丝卡从里面滚出来,枪咔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一个前狱友在柜台后的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桶匠腰带上拿下来的钥匙插进锁里,转动钥匙,打开了门。桶匠已经被五花大绑,嘴也被塞住了。大家将他留给了越来越困惑的傲慢退伍兵看管。两个前戈洛沃斯囚犯从门里溜了进去,走到楼梯上,莫丝卡和第三个囚犯跟上他们,并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莫丝卡前面的男人极其小心地沿着台阶的边缘行走,以防它们嘎吱乱叫,于是她也如法炮制起来。
当他们到达了楼梯顶端时,下面的铺子里传来了轰隆声以及沙哑的叫喊声。接着,他们面前的门砰的一下打开了,两个男人从里面冲了出来。从他们的表情判断,直到冲出来一半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掠过四个目瞪口呆的陌生人,而这些陌生人正紧贴着墙壁给他们让路。磨石脸气定神闲地伸出一条腿钩住了最前面那人的脚踝,接着刚出来的两个人一起滚下了台阶,他们的肚子和脸成了平底的雪橇。
依然贴墙站着的莫丝卡看见她的前狱友们冲进了敞着门的房间。她心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用手枪控制住掉下去的那两个人。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胆量拿枪指着他们,因为她总能想象到自己因为恐惧打了个嗝,然后让一颗小小的死亡之弹穿过了某人脑袋的画面。不管怎样,看他们现在的样子似乎短时间内也爬不起来。
戈洛沃斯囚犯们刚冲进去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了两声枪响,接着是轰隆声、咒骂声、呻吟声、扭打声和地板嘎吱嘎吱的响声。然后,大约有四个人倏地喊了起来。
“放轻松,放轻松——”
“停下——放下手枪——”
“退后!退后,否则我就……”
莫丝卡进了屋,发现里面陷入了僵局。两个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她看不出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其中一个人就是老农舍里斯凯罗的手下。另一个躺在桌子的废墟里,长着一张尖细的麻子脸,看起来也有点眼熟。三个戈洛沃斯囚犯都举着武器,虽然其中一人的一只手还捂着自己的身体。所有人的神经都绷紧了,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一个又高又瘦、脸像镰刀一样的身影上。那是拉比兰·斯凯罗,他正拿着一把手枪指在碧玛贝丝·马乐伯恩的脑袋上。
斯凯罗架着他的人质慢慢地后退,断断续续地从牙齿间吐着气。他的眼睛扫过莫丝卡,然后停在了她的脸上。她能看出他正努力地回想着他那些淡化的记忆。
“你!”
一瞬间,莫丝卡心里很害怕他会把手枪冲向她,不过他只是继续将其指在碧玛贝丝的太阳穴上,并用另一只手打开了身后的门。他慢慢地拽着市长的女儿退后,走了出去。她脸色苍白,一脸惊讶,眼睛像小猫似的张得老大,一只脚上的绸缎鞋已经不见踪影,双手被绑在身后。
几秒钟之后,前狱友们也从同一个门里出去了,莫丝卡就站在他们身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空屋子里。当他们四处寻找人间蒸发的那两人时,突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它似乎是从墙后面发出来的。磨石脸踹了一下墙,石膏立马在他靴子下碎裂开来,原来那只是一个用来遮挡密道的肮脏帆布衬板。他们使劲一拽,将衬板扔到了一边,便看见了后面的一条狭窄走廊。里面只有一扇侧窗投进来的微弱光芒,中间跪着碧玛贝丝,斯凯罗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把刀,刀尖几乎碰上了她柔软的鬈发。当衬板被拽开时他抬起了头,而在莫丝卡看来,他是直直瞪向了她。他龇着牙齿,又表演了一次他那可怕的微笑。突然,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裂,斯凯罗的脑袋向后点了一下,接着,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后倒去,最终躺在了地上。
仿佛有什么东西蹦上了莫丝卡的胸膛,她的鼻子里充满了哈沃克·格雷生命终结时所在的那个老酒窖的味道。一时之间,她疯了一样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枪走火了。可她的手枪是冰凉的,还静静地躺在她手里。一缕缕烟从磨石脸的枪管里不停地冒了出来。
碧玛贝丝坐在地上浑身发抖,不过发抖总比一动不动的好。她抬起头,蓝色的眼睛凝视着莫丝卡,虽然没有认出她,但也不像吓傻了的样子。磨石脸大步走上前,将碧玛贝丝拉了起来。
“没事了,小姐。我们这就把你送到你父亲那里。”这句话的口气十分温柔和善。显然她的魔力在这儿也同样管用。
忽然,他们身后响起了无数靴子踏上楼梯的轰鸣声。这个声音像打鼓一样洪亮,正如那个戈洛沃斯囚犯之前说过的一样。如果是一双靴子,或许是他们的队友,那位退伍士兵。而一大群靴子只意味着麻烦。
没有退路了。他们只能继续向前走,从斯凯罗给他自己准备的逃生通道冲下楼。磨石脸迅速地抱起碧玛贝丝。
“跟上!”他沙哑地大叫了一声,接着转身跑下了通道。其他人紧随其后。
尽管莫丝卡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打雷一样响,但她经过斯凯罗倒下的躯体时还是犹豫了一下,这个男人是她初来托尔时想要击败的人。他的胸膛向外淌着黑色的东西。她知道他一定会死的。接着,他说话了。
“小女巫。”他在自己蜥蜴般嘶嘶的呼吸声停止前只说了这三个字。他修长的手指松开了手中的尖刀。莫丝卡觉得仿佛是自己杀了他一样,此刻她的心中激荡着太多情感,让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开心与否。
“快点!”一个前狱友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拖走了。经过了一个走廊、两道门、一根绳梯之后,他们来到了大街上。
里普夫人对于莫丝卡、碧玛贝丝·马乐伯恩以及三个她见过的人中名声最坏、最该绞死的陌生人的突然造访,处理得可谓十分得当。她始终保持着笔直而僵硬的站姿,只不过在好几分钟内除了一连串断断续续的元音之外,什么都说不出口。
“对不起,里普夫人!我没找到机会告诉你新的计划!这是碧玛贝丝·马乐伯恩。我觉得她可能吓坏了——”
“可怜的小紫罗兰!”里普夫人恢复了镇定,像母亲一般抱住了碧玛贝丝,让这位市长女儿的头发和衣服变得更加凌乱了,“你可真漂亮——就像人们所说的那么漂亮!我就知道,我接生你的时候就知道!”
在碧玛贝丝矢车菊般湛蓝的眼睛里,领悟的神情从困惑中慢慢浮现,就像一只蝴蝶飞出了迷雾一般。
“你是……那位产婆女士?给我写信的那位?”
“是的!哦,你读了!那你肯定知道……当然,对你来说一定是个打击,但我相信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特别的。啊,我多想带你去见一见你的亲生父母啊,可惜十年前他们就因为流感去世了,可怜的人儿啊……”
莫丝卡一把摘下自己的篮筐帽,脱掉了大部分赛伊服饰。
“里普夫人,我们得快点,锁匠在找碧玛贝丝小姐!我觉得我们应该已经甩掉他们了,不过最好让她乔装打扮一下。此外,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我们需要你带我们去时间委员会。”
“但是那儿的门是关着的!”里普夫人提出了异议,“唯一开着的地方是……哦。”
莫丝卡边严肃地点头,边从一个碗里往脸上泼水,使劲擦着她皮肤上的绿色。“就是你放白昼名字的孩子和他们文件的地方。委员会的人会在那里等着,把我们从滑道拉过去。然后他们会把钱留给你——还有他们。”她冲着戈洛沃斯的前狱友们点了点头。
产婆迟疑地打量了一下碧玛贝丝。“你确定碧玛贝丝小姐能钻过去?”
“昨天市长的人量过那个洞,也用她的锦缎裙子量了一下尺寸。”
“锦缎——绿色的锦缎裙子?”碧玛贝丝结结巴巴地说道,“只不过……最近我有几个扣子系不上了……”莫丝卡犹豫了一下。也许碧玛贝丝的身材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样苗条纤弱。“呃,你可能需要扭上几下。”她承认道,“但是有我们拼命推你,另一边的人拼命拽你,一定会把你从里面弄出去的。现在,里普夫人,你能不能给碧玛贝丝小姐找些衣服,让她看起来不这么像个公主?”
锁匠们对楼上的屋子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接着返回了桶匠的铺子。当锁匠进门时,那个退伍士兵与他们进行了光荣的战斗,但那是他最大的错误,也是他最后的错误。桶匠依然被捆在桶上,他领悟到闭上眼睛、三缄其口才能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存活机会。
“没找到马乐伯恩家的女儿。”
“继续找赎金——检查一下厨房,看看是否有萝卜。还有活着的绑匪吗?”
四下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心跳的声音。“你想让他们活着?”
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传来了戴手套的手指在发茬上挠过的声音。
“命令的确说过要让他们不能开口——但那是在他们告诉我们怎么找到赎金之后,不是之前。你想那样跟高肖克先生解释吗?”
“黑夜界”的居民们渐渐开始走上街道,这时,三个邋遢的女人正匆匆赶往时间委员会。一路上有许多人对里普夫人点头致意,没有人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女孩儿。稍大一些的女孩儿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形状的包裹,小一些的那个扛着一个大箱子。大部分黑夜居民都已经看惯产婆带着婴儿去时间委员会了,所以没人对此感到惊讶。有些人甚至对小婴儿开起了玩笑,叫它以后富贵了一定要给他们送点钱来。
然而现在,年长的女孩儿看起来就跟莫丝卡曾想象过的,她在最痛苦的时候会表现出来的那样心惊胆战,魂不附体。每一双投过来的目光都让她颤抖不已,就像微风吹拂下的驴蹄草一般。她完全有理由害怕。几分钟前,莫丝卡兴高采烈地帮碧玛贝丝在她完美的鼻子和下巴上抹满了煤灰,将她金色的鬈发用水打湿,塞在了一个脏兮兮的棉布软帽之下。尽管如此,人们也许仍会注意到她丰润光滑的手、她那健康的肤色,他们或许会让她放下她的孩子,这样他们就能看见她的徽章了。
也许更大的危险是莫丝卡手中的箱子里传来的一阵阵骚动。从微弱的嘶嘶声中可以判断,里面的东西马上就要发出不耐烦的鹅叫了。
“哦,感谢布拉维德神——我们到了!”
里普夫人将他们领到了一个靠近钟塔的小型建筑旁。它的墙上有一个方形的木门,只有一点五英尺宽。里普夫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门。门后是一个小洞,看起来就跟烤箱内部差不多,但里面有一个向上的竖井。
“他们通常会放一个篮子下来接婴儿,还有它的文件。”里普夫人低声道。她向前倾了倾身子。“你好?”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我是勒芙莱莎·里普!”
一阵急切的对话声顺着竖井传了过来。“马乐伯恩小姐在你旁边吗?”那边低声问。
“在!你们准备好接她了吗?”
“准备好了!”
三个人环顾四周,确保街上没人。接着,碧玛贝丝放下假装她孩子的抹布包裹。她颤抖着弯下腰,向竖井上方看了看。几只手从那里朝她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双臂。
“拽!”
伴随着碧玛贝丝微弱的尖叫,她开始慢慢消失在竖井上方了。她的躯干先消失了,接着是她的臀部,最后只能看见胡乱踢蹬挣扎的腿和衬裙了。竖井里不停传来不体面的踢踏声和痛苦的哀号。
“这就是吃太多甜食的下场。”碧玛贝丝的脚和衬裙刚一消失,莫丝卡就开始没心没肺地嘟囔道。短暂的停顿之后,一个篮子放了下来,里面装着六个小袋子。
“钱。”莫丝卡匆忙地解释道。她将袋子塞进里普夫人的手心,然后把装着萨拉森的箱子放在了篮子里。“三个给你房子里的那些人——剩下的都是你的。”里普夫人似乎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莫丝卡猜,她把钱放进自己围裙里时可能在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如果我是你,夫人,我现在就会带钱回家,收拾打包,今晚就离开托尔。在锁匠还没发现你参与了这次行动之前赶快逃走吧。”
“相信我,亲爱的,我打算一小时之内就出城。”萨拉森的箱子上升的途中,产婆用她粗糙的双手捧住了莫丝卡的脸颊,在她的额头上匆匆吻了一下,“祝你好运!”
“阳光下见。”
她们交换了最后一个微笑,产婆便匆匆离去了,消失在迂回曲折的小巷中。
“我是莫丝卡·迈尔!”她冲着竖井低声叫道,“你们准备好拉我上去了吗?”
“嘿!”这个叫声来自广场另一侧三个刚刚转过弯来的男人。三个戴手套的男人。这三个男人刚好看见一个小女孩儿俯身爬进了一个她不该有钥匙的滑道。
“拽我上去!”莫丝卡尖叫道,她像碧玛贝丝那样将头和肩膀塞进了滑道口,“快点啊,要不然我就死定了!”她能看见上面一块方形的亮光,里面有头和肩膀的影子。几双手从上面伸了下来,抓住了她伸出的双臂,然后粗鲁地向上一拽。
街道上传来了更多叫声和奔跑的脚步声。突然,一双强有力的手抓住了莫丝卡的脚踝,当她意识到自己成了一场拔河比赛中的绳子时,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她又踢又踹,不小心把一只鞋踢飞了出去。从随后传来的叫声判断,鞋子应该是打到了某人,随后她脚腕上的手也松开了。接着,抓在她手臂上的六只手拼命向上一拽,将她带进了光明之中。 了不起的女孩系列(套装全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