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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冉碧沉浸在她的羞辱和悲伤里,似乎已经忘记了出走的事。妯整天忙着料理饮食汤药,闲下来就坐在床前陪她的妈妈?有时候我也陪同她坐在床前,看她妈妈闭着哏睛,眼珠在眼皮下转动。有时候,我们将她扶起,她斜靠着枕头,青白的脸胆怯地缩在乱发下,好像变了一个人。她说话期期艾艾,黯淡的眼里无端地滚出泪水。冉碧一边给她擦脸一边给她喂水,一边像母亲一样地哄她。在居高临下的呵护与体贴中,冉碧的母性开始萌芽,不知不觉中她跟她妈妈变得亲近起来。
冉碧不愿离开她的妈妈,冉碧不会和我浪迹天涯了。揣着两毛钱再见冉碧时,我向她说出了我的担忧。冉碧母亲病后有好些天我已没有偷布票了,我手里的两毛钱是我母亲心血来潮时无缘无故奖给我的。我对冉碧说,你真不走了我也同意,不过我们存的钱怎么花得掉呢?冉碧说,谁说不走啦?我妈妈快要好起来了。见她没有改变,我冲动地邀请道,要不带上你妈妈一起走。她说,还是我俩,就我们两个。我说,那布票还偷不偷呢?她想了想说,再偷点吧,多带点钱心里踏实。
如果冉碧的妈妈开始好转我们就走,如果我们最后的偷窃不是那么频繁,也许我们已成功地走掉了,而艮也不会将那么多人拖险境。不过也要怪我,我太没有主见,我依赖性太强,她说什么我就赞同什么,她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次真的成功走掉,我和冉碧,还有周围的人,我们的生命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接下来的时间里,冉碧仍然侍候她的妈妈。她的妈妈已经开始下床,冉碧能够抽出身来跟我碰面,从我手里接过布票去找建强哥哥和李光海了。最后几天,我行事更加小心翼翼一以前夏天我是穿凉鞋的,自从开始偷布票,不管天气有多热,我一直穿球鞋加棉袜。起初,我将布票藏在鞋缝里,接着是藏到袜子里,最后那几天是藏在脚趾缝里。一方面我担心母亲发现一她要是发现连我都需要提防,连我都在偷她和坑她,她一定会伤透心的。另一方面,如果我真的被发觉,我们的出走也会成为泡影。我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但在3后关头,每次将布票交给冉碧我都叮嘱她小心再小心。
冉碧那几天有些神思恍惚,少了以前的机灵。本来该给建强哥哥的票她给了李光海,给李光海的又给了建强,而老是找不到人。有一次,她没有等到李光海,差一点托皮小青转交。还有一次,她一小笔钱遗失在姑婆的凳子下,害得姑婆问起来,她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我有一点神经,她见我担心便笑着拍拍自己的脑门儿说,我被那些事弄昏了头。我说你还为那件事生气吗?她说我怎么想都想不过来。我说你去找建强哥哥的时候我也跟着你吧,一个人容易发呆。她说,行。
记得是下午,我们去找建强哥哥。肥子说,昨天还在。冉碧说,我当然知道昨天还在,我昨天还见过他。肥子不高兴冉碧,对她翻着白眼,他昨天在,今天不在,明天也不在。我问她,他要去哪里。她说,修水库。我又问,他是不是走了呢?肥子说,东西都还在家里。我和冉碧又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他回来,只好往皮小青家走去。在那里,我们知道能找到李光海。
那个下午非常闷热,蔚蓝的天穹上不见一丝云影。走到皮小青门前,我和冉碧大汗淋漓,衣袋里的布票都濡湿了。堂屋门没有上锁,但里面却上了闩。我举起拳头正要擂门,冉碧突然在后面拉了一把,随后带我悄没声绕到屋后。房子一共有三间:杂屋、堂屋和睡房,都没有后门,格子窗镶在高处,根本够不着。冉碧好不容易找到一道壁缝,看了一会儿转过头说,不清楚,你来。我蹲下去,花了老大工夫,隐隐约约只发现四截小腿,脚踝以下和膝盖以上都看不见。那四条腿对峙着,一会儿粘在一起,一会儿又摆成一个字,当它们再次顶在一起并开始弯曲时,冉碧将我拉了起来。你看见了什么?冉碧问。我说看不出什么。她又将我拉回到前门。这时我感到冉碧的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的汗又开始渗出来。我问她是不是真要下雨,她抬起头四下张望着,周围的人家有几处屋顶已开始冒烟,下地的人已陆续回家。我见她脸色通红心慌意乱的样子,就说要不再去敲门。冉碧沉吟着问我,那个人是谁,你估计?我说看不出来。她说,你没听到一点声音?我说我只听见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她说,我知道是他,百分之百是他。我明白她说的是谁,我正要说话,她已经转身捡起一根杂木棍穿过门扣,别上了大门。
我的心比刚才偷窥时跳得更快,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冉碧一直期望的报仇泄恨的时机到了。我俩靠在一棵树上,呼吸变得异样的急促。我问要不要去喊建强哥哥和李光海来。我想我去叫他们的时候,一定要提醒他们拿上棍棒什么的。冉碧费力地想了想,摇着头说,再等一等,等一等。我兴奋地跃跃欲试地等待着,也许只过了一会儿,也许过了好久。我突然看见冉碧睁开眼睛,像在批斗会上喊号那样吆喝起来来看哦,快来看哦,乱搞女知青哦!她重复地叫喊着,开始朝着周围的人家,接着仰起头,面对树梢和蓝天。她敞开嗓门儿,声音洪亮,一刻不停,看上去就像有几分癫狂。就在这同时,我看见皮小青屋子的门扇一个劲儿抽动,但门扣里的棍子似乎非常结实,如此猛烈的摇撼也徒劳无功。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向这边浦来,有一会儿,我都忍不住想去把门打开。
冉碧变得有些嘶哑的声音停下来。她闭上眼靠住树干,满院子看热闹的人却出奇的安静。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李光海,人们扭过头,果然是李光海和几个男知青匆匆赶来,他们手里握着好事者提供的扁担和棍棒。
屋门终于被打开了,让人们大吃一惊的是,堂屋垂首坐着的是面如死灰的建强哥哥和更加苍白羸弱的皮小青。 冬天的胡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