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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冬天的胡琴 冉冉 2798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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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节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相信冉碧的感觉肯定也跟我差不多。我不想复述那些失去理智的乱棒雨点般落在建强哥哥身上时,皮小青是怎样向李光海哀求,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她身上正在流血。为了使人们相信,她旋即进屋取出一叠纸展示给看热闹的各色人等,那浸透了污血的纸刚从身上取下来,冒着腾腾的热气。我感到头皮一阵阵发紧。建强哥哥没有呻吟一声,他甚至没有用手去护一下自己的头,但当他看到我和冉碧时,却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当晚我和冉碧是在姑婆家度过的。我们没吃晚饭,躺在姑婆的床上,两个人相向无语。姑婆在堂屋里,杂乱的人声中,迷迷糊糊听得出我母亲的声音、冉碧母亲的声音,后来又隐约听见皮小青、李光海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好像是姑婆说,要挨斗,他们几个都跑不脱。武斗,把人打成残废,这事要多严重有多严重。皮小青说,他真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还有一些话,我们听不清,我们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武装部长气急败坏地吼叫将我们惊醒,她清高,她贞节,怎么又许这一个二个的公狗上身,不斗这婊子斗谁?!不知姑婆低声说了什么,只听他又大声嚷嚷:建强也不是好公鸡,现场都捉到了,还说没做。至于李光海,腐化堕落,早就该治一治了!姑婆还在继续说些什么,这当中又有冉碧妈妈不太清楚的声音。武装部长不耐烦地打断她们,好了好了,这几个人,不是斗不斗的问题,而是专政,长期专政!这时我们听见姑婆大声地问,能不能代替?他答,谁!想找死?姑婆再次大声地说,你姨!

  那天姑婆一夜没合眼,不知她在堂屋待了多久。第二天一早,我们看见她靠住桌沿,埋了头好像在打瞌睡,我和冉碧怎么喊都喊不应。冉碧伸手探了探姑婆的鼻息,失声叫道,不得了,姑婆她没气了我吓得连脚都立不稳,冉碧抽油噎噎哭起来,要我赶快去喊大人。

  姑婆当真死了(事后知道是服毒),直到被人们送上山,我和冉碧都不敢相信。姑婆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死,她的死并没能阻止后来事情发生。记得批斗大会开了一上午,皮小青和李光海胸前挂了一块大牌子并排站着,建强哥哥因为腿骨被打断,只能趴在地上。下午我和冉碧看见皮小膏抱着她的琴去了碧津潭。

  我俩远远地尾随着她。在会场上,我们就觉得她眼神有些异样。她直直地站着,那么沉溺——就像是迷醉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以致忘却了眼前的羞辱和恐惧。她的神情跟我们的担忧大相径庭。我对冉碧说,她好像并不害怕。冉碧没有吱声。我俩悄没声尾随她回家,她在屋里呆了一阵,出来时就抱了那把小提琴。

  当时的天又空又蓝,四周不见一个人。我们猫在一壁大石头后,不时探出头观察潭边的皮小青。碧津潭有三面悬崖,地势低的一面比水面略高。耀眼的阳光照着四周青虚虚的石头,也照着皮小青的背脊。她抱着腿,下巴抵着膝盖,琴盒躺在她的脚边。

  其实我从未听到过皮小青的琴声。冉碧以前曾经说过,很难听到她仔细拉一次琴,那声音好听得很。我问比二胡如何,她说要好听得远了。我又问比收音机里的音乐如何,她说也要好。我问那是什么感觉呢?她说,没法讲,心里酸酸的乱乱的,却想往下听。可是琴声并没有响起,进我们耳朵的是鸣虫的合唱——四周的草丛灌木上不知有多少知了,它们参差不齐的鸣叫组成了喧闹的和声。而在这之外,有水波的低语、草蛇轻柔地滑过,以及大树高处老鸹噗嚕嚕的扑翅。

  皮小青呆坐在那儿,石头样一动不动。我的眼皮开始打架,肚子里咕咕乱叫。我说我饿了,冉碧没有答话。她似乎没有听见,她在看天。

  天上没有云彩,看不见的阳光炫得人不敢睁眼。天依旧蔚蓝,只是比山顶上的弯,微弯的天穹下,地面的峰峦收得更紧。那些树梢、偶尔飞过的鸟、我们转动的头颈都以天的蔚蓝做背景。

  就在我再次走神时,提琴声响起来了。是以徐缓的呜咽开头。皮小青已经站立起来,她端着琴,腰挺着,她的腰在用劲儿。

  开始的意思我是明白的,那是悲伤的哭泣。但马上就打住了。接下来是一句一句地叙说、一句一句地诉说,里面有争辩有申辩也有解释。那不厌其烦的叙说、诉说,像是对远去的姑婆,又像是对石头后面的我和冉碧。琴声如诉,两个孩子蜥蜴样贴紧石壁,我看到了冉碧脸上的泪水。

  不知琴声是什么时候终止的。当冉碧再次探出头,她突然一跃而起,扔下我就往潭边狂奔。我吓得一愣,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潭边和水面都空空荡荡,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那把漂浮的小提琴。

  万万没有想到,我们的出走计划以皮小青的投水告终。

  皮小青死后,最让人担心的是建强哥哥。姑婆一死,他就整天坐在草墩上磨刀,不时用指拇肚去试那锋快的刀刃。我问冉碧建强哥哥会不会杀人,他不但有刀,还有炸药。冉碧说不一定吧。没想到皮小青死后,建强哥哥不再磨刀,而是到处借钱,他要独力出钱安葬她。钱自然没有借到,那个时候,谁会有钱借给他,谁又愿意借钱给他呢。过了几天,皮小青的身体都有异味了,他急得在家里长嗥。这时冉碧找到我,要我把钱借给建强哥哥。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她见我不开,一下子就光火了,你真不愿意吗?我想了想说,全部给了他也不够啊。她说,不够再去找李光海。

  李光海和男知青们尽力凑了一小笔钱,由冉碧转交给建强哥哥。皮小青下葬时,他们也随同去了简单的葬礼结朿后,我和冉碧在皮小青的新坟前坐了很久——那大概已经是八月的末尾了,天气晴朗,蔚蓝的天穹上仍然不见一丝云彩。 冬天的胡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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