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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节

　　冉碧的妈妈躺在床上，脸色灰白，裸露的手像戴了一双橡皮手套。因为出血太多，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更没有精力来管我和冉碧是否在一起玩儿的事了。有两次我试探着跟冉碧把饭菜端到她床头，在冉碧给她喂药以后，我还壮着胆子将漱水倒进她的嘴里。她生病时完全像个孩子，我将她的手放进毯子里面去，她也没什么表示。她病得很重，冉碧说，她流的血如果用来漆嫁妆，可以漆一间床加一张桌子。我曾经跟姑婆去看过一个难产的产妇，死前就是这个样子。

　　我想不明白，不久前，冉碧的妈妈都还有说有笑，怎么一下就成了那个样子。当我将我的疑惑说给我的母亲听3母亲说，糟了她乱吃了药。我问是不是吃了敌敌禺。她问我姑婆怎么说，我说姑婆只是给她熬药没有说什么，倒是听冉碧说，出了血肚子里的孩子就没有了。母亲说，胎都被她打掉了，还有什么孩子。我说，那就好了，冉碧不用担心人家笑话了。母亲说，乱吃那种药是要出人命的。我说她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说这话时，我特意瞄了一眼母亲，我以为她脸上会有幸灾乐祸的表情，但看到的只是一派黯然。

　　也就是在那一次，我对母亲说了我和冉碧听到的她母亲房间的动静，并要母亲保密。她说那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避着你们这些小孩子。我说姑婆也不知道呢，姑婆还给他东西吃。她说姑婆怎么不知道，这些年，要是换其他人，早被斗八十次。我说，姑婆一直在帮她？母亲说，没准貤也在帮姑婆。母亲说这话时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我非常诧异，难道母亲自认为比他们优越。我问她，姑婆有什么事做得不对？她说没什么不对，只是出身很不好。

　　我不知怎么向冉碧表达我的怜惜。我想告诉她，要是她妈妈死了，我们又没能走掉，我就说服母亲让她住我们家，如果我俩出走，我就处处照顾她，像她以往对我那样。

　　后来，母亲让我把给她母亲的红糖拿给姑婆，姑婆说，你就拿到吔妈妈房里去吧。在她们房间里，我看到她妈妈斜倚在床头，冉碧坐在床前，埋着头不住地啜泣。

　　我是第一次看到冉碧那样伤心，她的头低到膝盖，两个肩头剧烈地油动，汹浦的哀鸣艰难地经过喉咙向外喷射。那架势完全像是给她妈妈哭灵。她妈妈看见我，只能疲意地点点头。我奇怪，她的妈妈看上去比前几天好一些了，她干吗那样哭？我蹲下身去喊她，我用手去扳她的肩，她怎么也不愿抬起头来。她妈妈见我急得快要掉泪就说，她不听话，喊她不要去，偏要去。我问她去了哪里。她说她去骂人。我知道她说的骂人是骂谁，冉碧曾经说过，什么时候她要当众骂他，说过不止一次，我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我说她骂了吗她说，没骂两句，却被人围了看笑话——冉碧妈妈说话时脸上有说不出的难过和尴尬。我看着冉碧，我真后悔，她被人围观的时候我不在现场。我多么愿意和她一起承受那些耻辱和难堪，就像她多次同我一起分担我的难堪和耻辱。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连声叫，冉碧冉碧。

　　冉碧的妈妈私自堕胎险些丢了性命。泄露这秘密的不是别人，正是冉碧自己。事后冉碧告泝我，那天中午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想骂人，她在街上看见了他，没骂几句，他就溜了，倒是围观的人听出了底细。她本来是想扫他的面子，结果是把她和母亲的面子丟尽。她恨自己，徂更恨那个人，她咒他总有一天要倒大霉。 冬天的胡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