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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冬天的胡琴 冉冉 5948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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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节

  王婆婆的远房侄孙从乡下来到城里,开了一个安乐堂,生意好得出人意料。几年间,他买了车、买了房,还超生了一个儿子。他说他最近老是做噩梦,梦见的孩子都是刚去世的。一个失恋的小女生,上午被送到安乐堂,当晩就到了他的梦中——她站在灵堂的门,一边刷牙,一边跟前来吊唁的人嘻嘻哈哈,她的身段像他的女儿,眉眼却像他的老婆。他走过去,叫她庄重一点,她立马就成了一具僵尸,转眼,她那泛着白沫的嘴就成了冒烟的门。第二个孩子要小一点,是偷东西被打死的。他偷墓地上的祭品,从花环花圈到水果肉食样样都不放过。花环和花圈他卖给祭品店,食物却送到了吐子里。他看见这个孩子,是在午后的桥边,他断了气,躺在路上,脸上身上血肉模糊。半夜他又看见了他——他俩吃着从新坟前端来的烧白,孩子劝他多吃,说自己是孤儿,吃不吃都无所谓,习惯了;他呢,是老板,吃死人饭的老板。不吃死人就没有饭了。他于是嚼个不停,可嘴里哪有烧白的味道,只有死人的味道。

  王婆婆带他来看我,是要他给我提供家政公司的王老板的线索。他却给我讲起了他的梦,并要我帮他找个高人解一解梦。我笑着问他,你敲没敲过死人的竹杠?他狡黠地摇着头。我说,活人呢,你也敢说没有?他倒笑了,我是做生意的,不赚钱,只做好事?我说,我认识一个解梦的高手,你帮我找到家政公司的王老板,我就把你引荐给那个高人。他说,做家政生意的我还真不认识,但我有个表妹在家政公司干活,可以帮忙打听打听。

  隔一天,他打电话给我,说他表妹的老板姓于,公司叫每家乐公司,公司不但没有像我说的那样倒闭,还在区县开了几家分公司。与此同时,于慧又给了我一个线索。说姓何的居士,曾经在一个刚解散的家政公司做过事,但她没打听到何的电话,只有等她来庙里时再去找她。

  在等待何居士的过程中,我和于慧又一次谈到了裴佐。于慧问:

  “我们上次说到了哪里?裴佐从西藏回来了对吧?”

  我说:“才说到她在西藏卖画。她爱上了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你知道对吧?但我当时不知道他是清朝年间的活佛,还以为是她在当地遇到的藏族诗人。她在寄来的照片上抄了一首诗,就是那首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好比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两年后,她从西藏回来,到学校来找我,我问,他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她问谁,我说,你写诗的那个?她笑得身体都歪了。你真幽默,她说。不过他要是还活着,我非要他娶我不可。还没放好她的行李,她又告诉我,李明有消息了,他在北方的一个寺庙里。我问,谁告诉你的?她伸出食指向上一指:神仙。

  “回来后,她跟我住到了一起。我们在校外租了间房子,不久又买了一套新房。前面说过,她的画慢慢有了市场,她积攒了一些钱。没想到住进去不久,新家就被洗劫一空。说来没人信,有个周末,我和裴佐坐拖拉机去了一趟乡下,半路上车翻到水田里,裴佐的腿压坏了,我的胳臂受了伤。狼狈不堪地回到家里,却发现家徒四壁一原来贼打开门,大模大样地搬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邻居还以为是我们自己搬家呢。没过多久,我们子弟校改制,我又失了业。这下子,我简直觉得倒霉到家啦。

  “你一直想知道我和裴佐究竟是什么关系,对吧?你想知道我们怎样生活、怎样相处、怎样像你想象的那样相亲相爱对吧?这些事不仅是你好奇,我们的同学朋友老师父母也都好奇。这比我们独身更让他们担忧。这是我们的隐私,是我们的秘密,多少年了,我从来不汫。你一直在问我们是什么时候好起来的。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就是那时候。我们被盗了,我下岗了,受伤了,一下子没有出路了。

  “跟裴佐不同,我卫校毕业分到子弟校当校医。长年闲散懒惰,除了打打针,拿点感冒腹泻药,其他什么也不会。我不像裴佐,她可以教学,可以画画,我靠什么生存呢?百无一用。我那时常常发呆,一呆就是一整天。记得是个阴雨天,我坐在床垫上给受伤的手敷药——被盗后我们没有再买床,只买了个床垫铺在地上。本来打算敷完药出门,药敷了一半,不想敷了,坐在那里生闷气。裴佐也在,她单腿跳着,四处找她的钥匙,从厨房到书房,从窗台到橱柜。找了半天,钥匙找到了,我的气还没生完。她做的午饭,我没吃。她做的晚饭,我还是没吃。天黑下来,她冲了一杯奶,要我喝下去。我把头靠在墙上,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脱掉了我的鞋,把我的脚放到床垫上,并帮我盖上了一床薄被盖。我喝了那杯奶吗?好像喝了,她喂我的,好像还喂了我两片感冒药。我并没有感冒,可怎么在发烧?我赌气地闭着眼睛。她也没有开灯,在我旁边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我记得好像是到了另一个房间。过一会儿,我睁开了眼,看见她又坐在床边,含情脉脉的样子。在我的凝视中,她开始脱衣服,慢条斯理一点一点地脱,她脱的是自己的衣服,我却发现自己一丝不挂。我眨了眨眼,她不见了。我重新瞪大眼看,还是看不清,她离我太近了,她的脸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

  “她的眼睛挡住了我的眼睛,她的嘴挡住了我的嘴,她的腰挡住了我的腰。动弹不得,我发觉我被固定在了一个鞘套里,流动在鞘套里的血是那么烫人那么甜美,那血肉是我和貤的,一直被我们忽视的。哦,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亲密的?就是那天晩上。黑暗中,我泪流不止,她也哭了,我们保持着那个姿势,亲密的姿势,直到天明。

  “你曾经说裴佐赞美过你的身体。我相信,那是由衷的赞美。她知道怎样欣赏和珍惜美,这一点,她比那些男人更懂得怜香惜玉。她唤醒和激发了你对自己的爱,你爱自已被她赞美过的地方,你爱被她爱着的自己,通过爱自己,你学会了爱对方,学会了爱他人。

  “没有性爱,你不会知道一个人迷人和复杂的那一面,也不知道她充满活力和创造力的那一面。裴佐富有才情,充满了灵感。画画是这样,示爱也是这样。我终于明白,船长得知裴佐移情后为什么那么痛苦,因为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还有人世间稀有的灵肉交融的爱情。裴佐爱谁的时候,不仅投了她全部的情感、智慧,甚至投了她的生命,我至今不明白,这样好的爱人,李明为什么会退避

  二全”

  〇听她这样夸裴佐,我轻轻笑起来。我问她:“裴佐从西藏回来后,你看她的眼光不同了,是因为你们亲密,还是她有质的变化?”

  “两者都有吧。裴佐回来的时候,带着李明的消息。这给了她巨大的欣喜。你知道,裴佐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也没有过放弃对他的寻找。在西藏的两年也不例外。给她消息的是一个游士裴佐是这样称那个人的。那人在部队里当过兵,杀过人,转业后在各地闲走。他也去过不少寺庙,见过李明“裴佐开始不相信,因为以前也有人告诉她某个和尚像李明。但这个游士提到李明经常拿着一本书看,裴佐问,是不是《刀锋》?游士点点头。裴佐又问,他的法号呢,是不是叫释本一?游士依然点点头。她不再怀疑。毛姆的《刀锋》你肯定看过对吧?我也看过,是裴佐的书,书上有李明的批注。那本书对李明的影响非常大。裴佐在游士那里了解到了李明的情况,但却没得到他的准确地址,因为他答应过要为他保密。

  “我不知道那个游士怎么知道得那么多。他不仅知道李明还知道裴佐。他知道裴佐把寻找和拥有李明当成了活着的意义。他知道李明对于裴佐不仅仅是一个恋人,更是某种象征。他对她说,你只用眼睛和脚去找他,是找不到的,因为他一直在躲避你,藏和找没有终结但如果用心去找,他便无所不在。他能藏住的不过是他这个人,他的影相。

  “这些话,裴佐过了好久才明白。她又开始了对李明的寻找,不是去远处,而是在周围,在身边,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在找的过程中,她渐渐地变了。

  “你们不是说过我是李明的替代吗?不错,就是这样。尤其是在我最沮丧的那个时期。我们外出受了伤,她的脚比我的胳臂伤得厉害。她伤的是脚趾和脚掌,虽无大碍,却疼得钻心。但她坚持要照顾我,她踮着脚,有时干脆単腿跳着在房间里进进出出,煮饭洗衣、打扫卫生,却要我静养,不让我承担一点家务。她还要画画,没日没夜地画,我俩的生活,她要独自承担。

  “我本来想,伤好以后,我就让她静心地画她的画,我来照顾她的生活。但我的手还没有全好,又出了一件事;我的左侧卵巢里发现了一个瘤子,恶性瘤,必须手术。你也做过盆腔手术,对吧?但你有孩子,有爱人,可我呢?我有什么?你能够理解我当时的处境?医生问要不要手术,裴佐不顾我的反对,坚决要做。

  “为这个事,我俩吵了一架,当然是半嗔半怒有几分矫情的斗嘴。她说,你倒好,撒手西归,留下我怎么办?你忍心让我又孤零零一个人?我则是不愿意拖累她,对生活我已没有什么指望,日子多过少过也无所谓。

  “手术最后还是动了。是大手术。两侧卵巢及子宫全部切除了。我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迷糊间看见裴佐抱着鲜花迎着我。半夜我被疼醒,看见裴佐坐在床边,她的手,捏着我的手。我还没有说话,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我的手术顺利,但术后感染,伤愈合得不好。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一直是她在护理我,她像一个母亲、像一个姐姐、更像一个妻子一样悉心侍候我,那过分的殷勤和周到近乎巴结和讨好了。

  “又一个夜晚,我醒来,看见裴佐坐在床前,头抵着床沿睡着了。我没有叫她,只是抽出被她握住的手,轻轻地擤鼻子。不料她还是醒了,见我流泪,她霉新握住我的手。我说,谢谢。她扑哧一声笑了,客气啊,你要谢是我谢。见我瞅着她,又说,不是嘛,你在受苦,我却高兴。

  “她的意思是,我的手术给了她爱我帮助我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她得到了快乐6这个意思我当时没能领会,我愁苦地看着她,伤心地说,没想到我成了你的包袱。裴佐听了,捏紧我的手指说,我愿意啊,你不信吗?

  “我相信她说的是真话裴佐真的是变了,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她除了呵护我、照料我,还帮助同室的病友。虽然我对她在特定情形下做的一点好事不以为然,但我看到了她由衷的快乐,那发自内心的喜悦。医院的那段时光给了她很多启发,也改变了我们后来的生活。

  “出院以后,我在家静养。一天,裴佐买菜回来,兴中冲地跟我商量,要去医院抱养一个弃婴。我说,你疯啦?领一条命回来,你能负多久的责任?那不比献点血、借一点钱,冲动不得!

  “裴佐在医院的时候,背着我给一个产妇输过血,也借钱给一个乡下的妇女做手术。这些都是我的主治医生陈晓告诉我的。我出院后她又去过几次医院,重复诸如此类的好事,就像一个幼稚的女生,在自以为是的奉献里偷偷乐着,慢慢上了瘾。我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但且止她干傻事的力量还是有,她拗不过我,回掉了那个孩子。但她要我答应,身体好了以后,要和她一道常常去妇产科看看,看那些受苦的需要帮助的人。

  “要感谢那场病,否则,我真的没法看见另一个面向的裴佐她温柔耐心细致体贴。我玩笑道,李明得到的极致也不过就是我这些。她也笑着说,极度的幸福也不过就这样。在我养病的那段时间,我又去把《刀锋》找出来看了看。在书中我看到了一张纸条,是裴佐的隶书:

  如他一般的慈爱如他一般的助人如他一般的给予如他一般的服务如他一般的挺救二十四小时都与他同在在他苦难的化身中接触他德雷莎修女“在德雷莎修女那里,他可能是上帝,跟他一起,便是置身天堂。而在裴佐这里,他便是李明,她在她的给予里,抵达了他。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裴佐她变了,大变了我点点头,但我想知道,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裴佐的失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说:“你答应裴佐病好以后,经常去医院看望和帮助病人,后来做到了吗?裴佐坚持了多久”

  “要是我不答应她,我们的生活可能又是另外一种情形。在裴佐的命运里我总是在无意地推波助澜。我不仅答应了她,还被她感染,对那些事慢慢地有了热情。可以说,在那段时间里,我和裴佐过着全新的生活,可谁知道呢?也许我一开始就阻止,她就不会坚持那么久,没有那么久的坚持,她就不会真的碰到李明,也不会有她后来的结局。一切都是有定数的吧。”

  我正要说话,裴佐回来了。她带进来一小股风和淡淡的檀香。她手里的书是《圆觉经》。 冬天的胡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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