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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冬天的胡琴 冉冉 5319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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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节

  佛塔后面的小路伸向河边,水面倒映着塔身、桃花、樱桃花、枝繁叶茂却永远不开花结果的树,以及出现又很快消失的男女。河对岸的几个山岗以前是村民的,现在也划给了寺庙,种上了草木。远处的围墙外是香烛一条街、素食一条街、佛家礼品一条街等。得了实惠的当地人说,菩萨是他们的后台。

  我和于慧在河边洗好了衣服,又洗头发。我们一边晒头发晒衣服,一边谈论刚才遇见的几个人。我告诉她,刚才站在樱桃树下的那个和尚,十多年前是聚云寺的小沙弥。他的嗓音明亮,人又腼腆,诵经的时候,我总是禁不住看他。那是我第一次住在寺庙。僧侣们的生活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喜欢听他们诵经,喜欢听他们合唱,也喜欢听他们聊天说闲话。我发觉,那个沙弥,每逢和我说话就脸红。我时常看见他一个人散步,很忧郁的样子。我离开时,是他送我下的山。他帮我提一个大包,里面有住持送我的几本经书和一大堆新鲜红薯。在山脚陪我等汽车的时候,他对我说,他要离开聚云寺。我问他去哪里?他又摇摇头,当时我猜,他忧心忡忡的样子,莫非是想还俗?从聚云山到了白岩寺,这么些年,他脸上的忧郁不见了,整个人却像树一样的纯净。于慧马上纠正我说,像开花的樱桃树一样纯净。

  他站在那里干什么呢?子慧问。我脱说道,等人!我说的是等一个无形无相的人,用他那散发着纯净光泽的肉身在等。确切地说,也不是等,是在趋近。趋近本是每个人的姿态只不过,多数人趋近的是更实在可触的现世利益。

  于慧听了我的话,沉默良久。有一会儿,我们都低着头,看静静流逝的河水。我其实还想跟她说,我在聚云寺认识的另一个沙弥。他现在是碧云寺的住持。在一次中秋茶话会上我见过他。他简直就是刚才那个和尚的反面。当时,要不是他穿着僧袍,你完全可以当他是某企业的促销员或者公关经理。想到这里,我暗暗地叹了气。

  我自然地联想到了李明,我猜,于慧也不例外。离开裴佐以后,难道他一次也没设身处地地想过裴佐的感受吗?我问于慧:“你们去旅游时,到了好多寺庙,最后找到李明了吗?”

  于慧说:“没找到。因为一开始,我们只是去玩。我们坐船到了武汉,第二天上午,游东湖,本来说好了下午看黄鹤楼。但吃过午饭,貤突然要我去退晚上到长沙的火车票。不去张家界和洞庭湖了。直接去上海。几天之后,我们去了宁波。你说得没错,她要到普陀去。

  “到了普陀山,我们住了下来。那时,我还不习惯礼佛。她每天去上殿,我就在外面等。有个黄昏,我帮一个游客照相,镜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埋头疾走的小沙弥。他那么小,恐怕七岁都不到,可那神情步态跟裴佐简直如出一辙。转眼间,他就没了影,我放下相机,到处找,也没找到。我在想他是不是裴佐的那个孩子死而复生了?也许那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夭折,貤当时赌气地把他生在了寺庙里。裴佐和船长复婚后,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裴佐告诉我,吔的输卵管堵塞了,不能受孕。或许真实的情况是她因为有了一个孩子,不想再生。如果她真的有一个孩子,那么这些年,我的天,她竟连我也瞒着,那我可得重新看待她。

  “我在寺庙里瞎走着,胡思乱想着,为自己的发现兴奋得连连吸气。到了晚上,我觉得可以用平稳的气跟她说活了,便提起那个小沙弥。她听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像听一个很远的故事似的。然后对我说,这些年,她只是在过曰子,并没有真正的生活。我说过曰子和生活有什么不同吗?她说,日子是过给人家看的,过的是人家认同的曰子。而生活却是活给自己的,活得就要自以为是。

  “我不知道,她一路上还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但我不愿意她又陷过去的记忆。我对她说,我想去北京。北京有我的朋友也有她美院的同学,我想尽快地把她拉回到现实的生活中来。第二天一早,我去斋堂,路上又看见了那个小沙弥,他在扫地。我走近前去,问他多大、从哪里来、父母姓什么等等,我问了一大堆话,他只是停下扫帚,安静地看着我,一句话不回答。我又问了几句,他摇了摇头。我当时想,这孩子是个哑巴。事后想来,也有可能是我的方言他没听懂。总之,我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他眼里的某种东西真的和裴佐相似。裴佐做完早课回来,我问她,如果你遇到了你失散多年的孩子你会怎么办?她说,你什么意思?你有过孩子呀?我说假如是你的孩子?她说,是我失散的孩子,我就把他当成命根子。我说,他要出家呢?她说,生拉活扯也要把他拉回来。我说,那可是他的选择啊。她说,那也不行。他得跟我在一起,除非我死了。

  “我再次提到那个小沙弥,她仍然没有什么反应。我断定她确实跟他没什么关系。我们离开普陀山,说好了从抗州坐火车到北京的。

  到了杭州,她又要去四川的峨眉山。我不同意。我觉得这样的线路不对,到峨眉山完全可以在从北京回来时顺路去。不必先跳这么远再北上。争执的结果是,我们既不去北京,也不去峨眉山。而是直接去陕西,再到甘肃、青海、内蒙古,最后从新疆返回。到了西安,我们没有停留就直接去了终南山。我记得,我们到西安时,是半下午。在火车站附近,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到了汽车站,裴佐发现她的钱包不见了。那时还没有信用卡,她所有的现金都在钱包里。她翻遍了衣袋和行李,钱包还是不见踪影。我说,我身上有钱,终南山我们就不去了,在西安玩两天,回家算了。她不同意。她说,钱你先垫着,算我借的,我马上拍电报回去。

  “终南山,裴佐是第二次来。上一次带着肚里的孩子,这一次带着我。我们去的那天下大雨,到了山上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在山梁上的土屋边,裴佐告诉我,她当年就是住在这里的。里面除了锅灶,还有拢得整齐的垫铺用的稻草。裴佐说,山上有许多的修行人,他们住在这里的时间长短不定。有的已经住了十几年,有的住一两个月就走。这些土屋就是前面走的人留下来的。后来我们一直住在那间土屋里。

  “山上的生活很简单,花销很小。我带的钱足以应付,裴佐还是要家里汇钱,汇到哪里好呢?只有庙里。我们去找庙里的知客说这件事。知客不在。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和尚接待了我们。这个和尚说着一标准的普通话,说话时安详幽雅。他比我们要高出一个头,裴佐仰脸答话时,神情极不自然。”

  说到这里,于慧停了一阵,我知道又有故事了,只不过我不想插话,我等着她歇息以后,继续往下说。

  “戴眼镜的和尚出家前是北京一家著名医院的医生,硕士学历。喜欢国画。他答应帮我们中转这笔电汇。可三天五天过去了,钱还迟迟不来。裴佐说,我们再下山去拍一个电报,也许上次把地址弄错了,再发一个加急,下山后,顺便买一点画布和颜料回来。”

  我想直接知道裴佐和那个和尚的关系,于是问:“裴佐爱上了他还是他爱上了裴佐?或者是因为作画,他们同时爱上了对方”

  “没有。”于慧说。看我急于知道结局,又说,“从山下回来,裴佐开始画画。一时间,她简直像着了魔,白天画,晚上也画。作画的热情超过了烧香拜佛的热情。我又看到了她身上那股疯劲,那股汹浦的不可遏制的激情。我发觉她实在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来挥霍和释放她的积郁一问题就在于囤积在她内心的东西太多太杂了,可又常常找不到出。说老实话,我倒喜欢她这样,我喜欢看她画画,画画的时候她是一个充满灵性和活力的人,就像一个魔术师。在她的笔下,我每天看到的那些草木、那些花朵、那些房屋和石头,突然间变了样。我喜欢她的画,喜欢我给她买的那支被施了魔法的笔,当然也喜欢她的那双狐狸眼,它赋予了那些平常事物神奇的色彩和魅力。”

  我打断她:“你这时真正爱上了她?”

  “不单是我夸她的画,戴眼镜的和尚也是赞赏的。而他的一个施主简直就是激赏,那个人的朋友在开画廊,他说他愿意把裴佐的画推荐给他。裴佐乐不可支,仿佛又回到我们一起办书画班的那些曰子。你看我们出来旅游,结果变成了我来陪她画画。裴佐在画廊卖掉了第一幅画,我俩去山下又买了些颜料。同时,她又给家里发了一封电报,说不必再寄钱了。顺便说一句,起初我们没收到汇款,是因为船长那段时间又上了船,帮一个哥儿们运货,没看到我们的电报。

  “山上的屋子被我布置得有了模样。裴佐也卖掉了几幅画,她的心情很不错。我开玩笑说,你干脆卖画为生吧,你卖画,我收钱,旅游就到此为止。我说完,她却不笑,也不接话。过了一会儿,她郑重地对我说,我们是该走了,但她想单独跟戴眼镜的和尚告别。她去了一个下午,回来的时候,闷闷不乐。我说,你怎么啦?舍不得走?她苦着脸说,谁说不走,不走就麻烦。我说,怎么回事,你爱上他了还是他爱上你了?妯说,没有,不过,我觉得住在山上很快乐,比在家里快乐,你懂吗?

  “我怎么不懂。我知道,沉睡在她心里的东西苏醒了。那不仅是对李明的爱。我预感到她又要开始她那一根筋的行程了。戴眼镜的和尚可能就是一个窗,让她看到了她今后的生活图景,或者说他像一面镜子,让她看见了虚幻的李明。

  “确实是该离开了。离开之前我们去了一趟延安,是跟戴眼镜的和尚一起去的。他去清凉寺办事,我和裴佐则是去凭吊。离开延安的下午,我跟她为去不去邮局,发生了争吵。她说,她要拍个电报给家里,告诉他,她不想再过以前那种生活了,她不适合居家过曰子。我说,你太过分了!你不能再伤害人。而且,你这样做,对李明也不公平。

  “裴佐听了我的话,瞪圆了妯的狐狸眼,嚷起来,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生活。我也很生气。我说,你翻云覆雨的,谁受得了?你要变卦也先得回去,我必须把你交到他手里。

  “她跟我回去了,回到了她的家。开学后,我突然接到她的信,当然还是只有照片,她的半身照,从西藏寄来的,背景是布达拉宫。她在照片后写道:我离婚了,和你无关,和菩萨有关。看她的表情,既无痛苦,也没什么欣喜,却有不易觉察的安适。我想不明白,和船长同甘共苦这几年,难道她真的没有感受到过船长对她的一片深情?没过多久,我又收到她的一张照片,是骑在马上照的,那色调像油画。她穿着藏袍端坐马背,开花的草坪凹凸不平,天却蓝得吓人。照片背后有几行字:我又画画了画卖得不错我每天念经我爱上了仓央嘉措。她在西藏又开始画画,她的画慢慢有了市场,可以自食其力了。”

  我说:“她不用卖画也可以过得衣食无忧啊。你不是说,他们买原始股发了财?”

  “裴佐离开时,跟上次一样把家产全部留给了船长。她觉得这样自己才心安。我知道后,也觉得她这样做太意气用事,那些钱,有他们两个人的血汗啊。她一个女人,又没有固定职业,今后怎么办?裴佐却安慰我说,我少了一点钱财,他却损失了一个人啊。那意思是比较起来,他还吃了亏。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有什么办法。”

  说话的这当儿,太阳已经把我们晾在刺丛上的衣服晒得半干。熏风中,有花瓣从头顶飞下来,飘到水里,我起初以为粉红的落英是桃花,紫白的是樱花,仔细看,恰恰相反。 冬天的胡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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