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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冬天的胡琴 冉冉 5256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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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节

  惟德法师的一个皈依弟子,姓庞,五多岁,是一个和颜悦色的妇女。退休前在某单位搞接待,认识不少官员;退休后,常住庙里,又认得不少居士。她和几个中年妇女组成一个跟班,负责惟德法师的饮食起居和出行。我原以为应该由小沙弥做的事实际上都是她们在做,包括替法师接手机、帮他策划活动、接受捐赠、陪他出访等等。庞大姐有个爱好:替人说媒。她撮合成的姻缘不下二对。据说,她曾经给一个想还俗的和尚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一个开火锅店的寡妇,结婚后,他们把火锅店改成了素食馆,生意好得很。我们当面问过她这件事,她不置可否,而是反问,成人之美不是修福吗?

  我托她帮我找开家政公司的王居士。第二天,她便找来了三个开公司的王姓男子。第一个刚刚丧偶。独身女儿一年前在车祸中去世。有一段时间,他精神失常,总以为自己做生意赚了黑心钱,才让家人遭了报应。妻子去世后,他歇了业,皈依了惟德法师。他现在已完全吃素,自己的消费已降到最低。当我跟他聊到做?个零利润的家政公司时,他认为这样做毫无意义。他说能请人做家务的起码都是小康人家,这些人不会在意那点帮助,最多是想占一点便宜罢了。我说,它的意义也许不在实惠上,而在于传递爱和温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说罢,他哈哈大笑,纸上谈兵。他说,我跟你打赌,能像你这样想的,十家没有一家,要帮不如帮穷人。

  第二个王居士开过矿,现在做墓葬生意。他在城里的文化馆租了一间房子,请各地的高僧定期去讲法。不少老年听众后来都在他的墓地安息。他有对双胞胎儿女。他对家庭和事业都很满意。我问,如果你想做一点慈善事业,你会不会选择开一个无利润的家政公司。他说,为什么?我又没挣昧心钱。我的钱虽是死人的钱,却是本分浅。我说,除了本分事,你如果想做善事,真的不会选开这样一个家政公司?我傻呀?他说,不赚钱不说,保姆到客户家里拿东西偷东西甚至谋财害命,你赔呀,多大的风险,不是明摆着的吗?

  第三个王居士现在在读博士。读老年心理学。他曾经是证券经纪人。炒过股、炒过期货,还做过私募基金。在牛市后期急流勇退。用他的话说,他的钱全是不知名的人送给他的。有时他也觉得不安,但不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他的母亲回家,楼上的花盆被风吹下来砸断了她的脊梁——老人的命保住了,人却瘫在了床上,情神也出了问题。母亲总是抱怨他,说他不劳而获,得到了不该锝到的,要他把钱捐一部分出去。他没同意。过不久,他自己开车又撞残了人。这一次,他答应给南山的福利院捐一笔钱,之后,又和母亲一起皈依了惟德法师。他打算博士毕业后,开一家老年诊所,关注老年的心理健康。当我问起他有无兴趣开一个家政公司,他推推眼镜温和地笑了,那太麻烦,税务工商居委会随便哪个部门都会来找麻烦,也没什么利润,我的一个朋友搞家政不到半年公司就垮了。我问,他是不是也姓王,脸上有块胎记?他再次推了推他的眼镜说,他姓涂。我要他洋细谈谈他的情况。他说,没什么可说的,他以前是鸭子。

  我对庞大姐说,在医院你觉得到处都是病人,在庙里,则到处都是罪人。庞大姐笑而不答。过后,我又和于慧谈起这个话题,她说:“你如果留心看,除了医院寺庙,其他地方也都是病人和罪人,我说的罪人是受罪的人。”

  见我疑惑,她接着说:“在我住院的那段时间,我灰心丧气,饱受折磨,是一个受罪的人。我的病友们哪一个又不是受罪的人。可我在不幸中感受到了裴佐无微不至的关爱,她为我洗头洗脚擦澡,为我刷牙剪指甲倒痰盂,当然还为我所有的费用买单。不要说李明,就是她母亲也没享受过我的待遇。

  “感激在我是理所当然的吧。但真正表达感激的却是裴佐。她说是我的痛苦给了她机会,爱和同情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她接近了李明,得见了李明。貤还说在你给予的时候,你会体会到你得到的比你付出的要多。你会觉得你跟以往有多么不同。

  “我的身体恢复以后,我就经常和裴佐去医院,看望妇产科的病人。在那里你可以身兼姐姐妹妹姨妈母亲等职,可以充当所有病员的亲人,你的母性也被激发出来。有一个小女孩,才十岁,患畸胎瘤,是先天的,发现时已经比拳头还大。她母亲不肯手术,一是没钱,另外也怕她今后不生孩子。小女孩疼得难受,却忍着不哭,只是对着我们大颗大颗掉眼泪。她的手术费是我们资助的,出院后,女孩要认我们作干妈,我们没有同意,但小孩学习费用一直是我们在承担》

  “还有一个老太太也是卵巢瘤,恶性,癌细咆已经扩散到全身。她没有子女,只有一个瞎眼老伴。病是没治了,但她的老伴拿出所有积蓄,不由分说要医生治她的病。那是很可爱的一对老夫妻,看得出来,他们对生命非常恋栈。裴佐像儿嫱、那样侍候她,临终时,她握着裴佐的手恋恋不舍。

  “我们开始接触的只是妇产科的病友。后来,这个范围扩大了:病友的病友、病友的亲人、朋友、朋友的朋友3裴佐一下子跟这么多人有了关系,一下被这么多人需要,简直就是受宠若惊。她尽其所能地为每个希望她帮助的人服务,那心甘情愿的样子,很有几分天真。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跟着她这样做是不是中了魔,因为她不合常理的一根筋。但你得承认,被人爱戴、被人需要,确实是幸福的事,那种幸福超过了恋爱。

  “你刚才提到钱,你是问裴佐哪来的这些钱,对吧?钱,还是卖画的钱,她拼命作画,包括临摹名画。她在美院组织过一次义捐,响应者寥寥,倒是搞城雕的那个老师出了一些钱——妯希望裴佐结束这类不务正业的所谓慈善活动,专心绘画,别辜负自己的才华。裴佐本来想帮妇产科搞一个救助基金,只好作罢。这之后,我们几乎没什么存款,一有钱就花掉了。有次裴佐给一个乡下的三胞眙产妇买衣服,买了衣服又买食品,最后还送了一个红包。回家后,我开玩笑说,幸好你离了婚,否则啊,家会被你败得精光。她听后突发灵感,叫他抱养一个孩子怎么样?你说说看,怎么样?

  “我哭笑不得,她的意思是让船长抱养一个医院的弃儿。船长一直没有结婚,他们一起生活时,她一直不肯给他生孩子。现在叫人家抱养一个孩子是什么意思?裴佐见我摇头,又问,我们在家里添两张床如何?见我不明白,又说,那样就随时可以接待需要帮助的人。

  “家里添了床。那张床接待过打了胎不敢回家的小姑娘、离家出走的孕妇,还有几批她从乡下带来的看城市的少年。住得最久的是一个患了老年性痴呆的老太太,我们先是在电影院前的台阶上看见她,一连几天,她都蜷缩在那里,几乎没有力气睁开眼睛。裴佐喊她、问她,她都没有表情。我们把她背回家,洗完澡,换衣服的时候她突然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撩起新换的衣服措她的眼泪和鼻涕。裴佐问她话,向她比划手势,她又茫然不知所答。裴佐说,麻烦大了,是一个失忆的老人。

  “这个老人什么记忆都没有了,却特别能吃,排泄功能很好。由于记不住卫生间,家里任何地方都成了她的方便处,有时干脆直接拉在床上。我的病好了以后,家务事我都争着做,尽量让裴佐多一点时间画画。做饭洗衣没什么,但没完没了地打扫卫生,又是那样的卫生,我还是有点烦。我对裴佐说,应该想法尽快联系到她的家人,这样旷曰持久的不是办法。裴佐听出了我的意思,诚恳地说,今后老太太的卫生由她单独负责,包括淸除粪便、洗头洗澡、洗衣被等。那是初夏,气温已经很高了,老人留下的东西只要没有及时处理,马上就会群蝇乱飞。那老人仿佛是上帝派来考验裴佐似的,裴佐越是耐心,她就越是起劲,她见什么吃什么,除了一日三餐,冰箱里的奶、水果、冷饭菜,有时是没来得及洗的蔬菜,似乎不知什么叫撑,吃饱了就到处摆战场,曰复一曰。

  “我看过一本画报,上面介绍了南方的一个岛,岛上除了几个修女,全是麻风病人。修女中有英国人、法国人、印度人,但没有一个中国人。当时我跟子弟校的老师打赌,赌岛上有没有中国修女,她们说,绝对有,只是摄影师的镜头没对准她罢了,我则认为肯定没有。但看到裴佐给老人擦鼻涕,为她擦便甚至在她便秘时伸手为她抠便时,我相信我以前赌输了。我把这个事说给裴佐听时,她乐了。你抬举我了,她说,我没有把自己当成什么,但是我把她当成了李明。真的,当我给她洗脸的时候,我就想起了以往给李明洗脸。我曾经对李明说,如果你哪一天老了,什么也做不了了,你就会知道谁是最爱你的人啦。可惜我没有这个机会。说来也怪,下一次,当我为老人换衣服时,只要想到我是在为裴佐换,在为老年的裴佐做我愿意为妯做的

  一切,妯那让我轻微厌恶的身休也不太令人反感了,为她做完事后,反而有说不出的愉悦。

  “那年夏天炎热难耐。我们也很少出门。而老人却养成了趁我们午睡时一丝不挂往外跑的习惯。守她、防她、在毒曰头下到处寻找。反反复复地我都有点招架不住了,有时甚至想,她要真走了就随她去,反正我们也算对得起她了。我还没说出我的想法,裴佐就看出我的意思。有天中午,我和裴佐梢不留神,她又溜出去了。我们来不及换衣服,就去找她。一路上又热又饿,衣服都湿透了。裴佐见我一宣沉默着,便问,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我说,不这样做你不会过瘾。她愣了一会说,她现在什么也没穿啊!我说,她子女也许知道有你这么个活菩萨呢。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裴佐生气地说。我们一边斗嘴,一边找人。结果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往回走,竟在家门发现了她。那一刻,裴佐像什么宝贝失而复得似的叫起来:她记得我们,记得我们的家!

  “那之后,裴佐更加悉心地伺候她。给她买棉布衣裙、汗衫短裤,给她涂痱子粉、剪头发、买药。与其说裴佐把她当成母亲,还不如说把她当成女儿。她的一根筋,在对待老人的这粧事情上发挥得淋漓尽致。有时候,我也在想,她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么?既然不存在世俗的目的,做这些只是为了接近李明,那更是要自然而然。但这些话,你怎么跟裴佐说,她做的哪一件事情不是带着她的色彩、她的方式?

  “老人在我们这儿一直住到秋天。她儿女找到她时,她□经变得白白胖胖。临走老人说不出什么,只是望着裴佐流泪。到了小区门,她突然又扭身往回走,弄得她家里人很是尴尬。

  “最后一个住到家里的是一个未婚母亲,二十多岁,孩子经怀上大半年了。男友变了心,她执意要生下孩子。裴佐是在医院碰上她的,也许是觉得跟她当年相似吧,她毫不犹豫地带她回来。那是乡下出来打工的女孩,裴佐对她怜爱得不行,并许诺孩子生下来帮着带,可这个女孩老是生病,裴佐三天两头就得带她上医院。前面说过,去医院是裴佐乐意的一件1。是,就是在那里,她意外地遇到了李明。”

  “她常常去的地方是妇产科啊,怎么会在那里碰到李明?”我提醒道。

  “是啊,要不怎么说,凡事都有定数呢?就是在妇产科,裴佐看见了李明搀扶着一个不太年轻的女子,那女子刚从人流室出来。那之后,裴佐的记忆就出了问题。”

  “你是说,裴佐的失忆,是从见到李明本人开始的?”

  于慧轻轻点了点头。 冬天的胡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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