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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冬天的胡琴 冉冉 4423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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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节

  一夜大雨,院坝里、草坪上、树林边,到处都是落英。

  在做清洁的义工当中,一个小眼阔嘴的人很像我的母亲。母亲临终前,对我说,来生我就做一棵树,一棵没有知觉的树,不知道痛苦也不知道快乐。我当时又悲又忙乱,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是麻木地点点头。后来想想,树并不是没有知觉的,它一高兴就要开花,一哀伤就要凋零。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做了一棵开花的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得见了一个样貌与她相近的人在打扫她的花瓣,那一阵阵的落花,可是我以前对她做过的伤心事?

  何居士也在这清扫落英的队伍当中,只是我们当时不知道。我们见到她是农历二月九,观音菩萨生曰的那一天。给我们介绍她的是于慧以前的一个退休同事。她对何居士说,这是于医生,还没有轮到说我,何居士就说,见过见过,大扫除的时候,她们都在。何居士快人快语,利落干练。当我们问到她是不是在一个姓王的老板手下做过家政时,她答,对呀,他姓王。说罢顾笑起来。见我们不解,又笑:她姓王,王八蛋。

  这个叫王八蛋的人八成不会是我们要找的王居士,但我还是不甘地问了一句:“他脸上可有什么特征?比如痣啊,胎记什么的?”何居士不屑地撇了撇她的嘴:“特征?坏笑,一脸的坏笑,就是这个特征。”接下来,何居士给我们讲了那个叫王八蛋的老板怎样刻薄员工,怎样调戏年纪轻一些的妇女,一个女工擦玻璃掉下阳台受了伤,他又怎样拖欠医药费等等。公司的垮台,是因为他手下的人集体罢工。

  余下的问题,已经没必要问了。我和于慧交换着眼神,别过何居士,回到了房间。

  每年的这一天,偌大的寺庙就成了拥挤的人的森林。如果你四处走动,你会看见每一棵树都不一样,每一棵树都开着看不见的花,都孕育着看不见的果。

  裴佐不在,我和于慧坐在房间里默默地喝茶。

  每隔一会儿,于慧就抿一抿嘴,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她想安慰我,她不忍看到我空手而归。

  我对寻找王居士的热情已经减少了很多,我在庙里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我知道我得回去了。但一想到离开之前,除了礼貌地和裴佐点头招呼,还没有跟她好好地叙过旧,我就感到难受。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遇,而那时,不知彼此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我对于慧说:“裴佐失忆是李明引起的。与李明无关的那些她也忘了吗?”

  “也不是。”

  “还是有保留?比如对你,你俩的一切,妯却没有忘记?”

  我说得有点醋意,不只是为自己,也为李明。我跟她的那点交情,在她的生命中也许不值得着意记住或遗忘,但李明他怎么能够说忘就忘,忘得那么干净?况巨,在见到李明之前,她已经有了根本的改变。在她的脱胎换骨中,应该包含宽容旷达体谅之类的内容啊。

  于慧的思绪不知道在哪里。她侧着脸像是在倾听窗外的阳光或鼎沸的人声,又像是置身过去的某一段回忆。我轻咳一声,她摆了摆头才回过神来。

  “在医院碰到李明时,你也在场吗?”我问于慧。

  “没有。她是陪那女孩子去做胎位检查。回来后却一言不发。我以为是那女孩有什么事,使问她,宝宝怎么啦?有问题?她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女孩把我叫到一边悄悄说,回来的路上,姐姐差点被车撞了。我问是怎么回事?她说姐姐看见了两个人,过后,就一直没有回过神来。我问是什么人。她说,我看见的是背影,高个子男人和一个女的,那女的刚从人流室出来。姐姐让我等她,她跟了他们一段。

  “我马上就想到了李明,但我不敢这么想。整整一个下午,裴佐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在画室里画她的画。画布上的颜料乱七八糟的,看不出她全神贯注的究竟在画什么。到了深夜,她还在画。我端了一杯水递给她,别相信幻觉,我说,也许你看错了呢。她挡开杯子,平静地说,他就是烧成了灰,我也认得!

  “李明又还了俗并结了婚?有谁对他的爱超过了裴佐,又有谁比裴佐更有魅力?说实话,对这事我还是将信将疑。我相信裴佐自己也不是有绝对的把握。又过了几天,我带那女孩去看陈晓医生,她当天坐门诊。在走廊上,我看到李明和一个装束浓艳、年龄不轻的女子。就是他们!女孩告诉我,姐姐那天看见的就是他们,她记得女子脑后的发卡。他们没有排队便直接进了陈医生的诊室。在他们就诊的那会儿,我连问了女孩几次,你当真没有看错?她说,绝对没错,因为她记得女子脑后的玫瑰发卡。说实在话,我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个女子也好,李明也好,普通得简直就没说的,根本无法将眼前的男子跟想象中的李明联系起来。他们走后,我向陈医生打听到,那女子是一个婚纱影楼的老板,她哥哥是有名的地产商,而她的父亲曾经是这个城市的副市长。我说她那么大年纪咋去做人工流产?她说,没有啊。她是来保胎。她特别想给他老公生个孩子。见我不解,她又说,她刚刚结婚。她的老公是初婚,可以生一个孩子。她以前的孩子大学都毕业了。我问她老公是做什么的?陈医生说保密。我说我知道,他可是个和尚呀。陈医生不置可否地笑了,她问我,你了解多少寺庙?见我无语,又说,寺庙也是名利场。陈医生说她爱人是牙医,跟某寺庙的住持很熟。住持与社会上不少达官贵人过从甚密,他的奢华和势利让他爱人惊讶不已。

  “我和陈医生说这些话时,那女孩子也在场。我叮嘱过她,不要让裴佐知道这些,但她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裴佐。也许她是觉得裴佐对她太好了,瞒着她不够义气吧?但她没有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就在那天晚上,我对裴佐说,这么多年他或许就在红尘里,你却去寺庙里找他,难怪找不着。

  “裴佐停下手中的笔,静静看着我,谁?她问,你在说谁?我说除了李明还有谁?她想了一阵,突然问,李明是谁?

  “我以为她是不愿再提到那令人伤心的名字,便知趣地走开了。过了几天,我无意中提到李明,她又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和裴佐生活了那么久,彼此的心思、彼此的眼神和表情都烂熟于心。我相信她真的有可能把这个人清除出了她的记忆。强刺激下,她突然忘掉他,是完全可能的。而那个女孩子也觉察到了裴佐的异样,对裴佐和李明的关系也猜出了几分。

  “裴佐的失忆是局部和间歇性的。哪些必须忘记,哪些值得保留,完全说不准。陈医生对我说,就像对李明,她也并不是忘得一干二净,偶尔也还是有记忆,只是她抗拒着,不肯承认而已。

  “女孩在我们那里住到临产,生完儿子,她满怀忏悔的男友回到了她的身边。这之后,我们再没有接待过类似的客人。

  “讲了这么多,你可能觉得我不能自圆其说,裴佐忘了和尚,却记得庙,忘了李明却记得释本一。她并没有完全失忆,最多只是圮忆失常,对吧?

  “是啊。除了局部的间歇性的失忆,裴佐并没有什么异常。要不是因为买了电脑,我们还可以按着原来的生活轨迹往下过。我对那台电脑有过怨恨,认为是它加剧了裴佐记忆的失常,其实原由哪在这里,那原由啊早在她生命里扎下了根,只是以前没有留意而已。

  “你还记得,我问过你,道光法师可像李明?裴佐是在白岩寺的网页上看到道光法师照片的。在观音菩萨的开光仪式上,道光法师低眉颔首站在惟德法师旁边。释本一!裴佐喊到,快来看。我正在熨衣服,停下走过去,先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裴佐。她被我看得莫名其妙。释本一,他在这儿!你没看出来吗?我又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走开了。

  “第二天,裴佐去了一趟白岩寺。回来后,便疯狂地研读佛经。你知道她的一根筋,那段时间,她不再画画,也不再去医院,连我也很少放在心上了。她读佛经,佛教典籍,高僧大德的传记。白岩寺管图书室的女居士以前也是老师,她不仅借给裴佐书,还引导她学佛,裴佐就是在她的鼓动下,开始居士生活的。”

  “裴佐皈依了吗?她皈依了谁?”

  “还有谁?佛法僧。”

  见我抿嘴笑,她说:“我知道你皈依的是佛法心,你对僧人有微词。但她皈依的就是佛法僧,对裴佐来说,她永远都需要一个具体的对象,一个看得见的归宿,你能理解吧?”

  道光法师成了她意愿中的李明。其实她并没有忘记李明,她忘掉的只是医院里李明的那一幕。可我想不明白,我又没有得罪她,她怎么就一点也记不得我了呢?

  对我的小心眼,于慧喝着茶,轻轻地笑起来。 冬天的胡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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