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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冬天的胡琴 冉冉 2784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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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节

  毫无疑问,这次出走,我比冉碧心急。整天里,我只有一半心思应对着现实,另一半心思却在遥远的别处。那是一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乡场。在那里,除了我和冉碧谁也不认只谁,我和冉碧到处去玩,玩累了就去饭店吃饭,我们带去的一大包钱,不增不减,怎么用都甩不完。我憧憬着那个地方,巴不得立即投身到那里去。当冉碧吿诉我她妈妈病了的时候我比她还要焦急。我抱怨她说叫你早点走,你不听。冉碧说,她倒床了,班都上不了啦。我说,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走?等她好一点吧,见我阴着脸,她又说,要不,你到姑婆那里来吧。她每天都跟姑婆一起,给她的妈妈熬药煮饭。

  在姑婆那里去等待她妈妈的病好转,虽然有些无奈,但我还是愿意接受。姑婆喜欢我、喜欢冉碧、喜欢她认识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个武装部长。姑婆给无数的人接过生,也用中草药救过无数人的命,其中包括武装部长的儿子和他母亲。武装部长叫姑婆姨,知青们叫她婆婆。婆婆针线做得好,菜也烧得好,知青们偶尔也在她那里吃东西,吃得最多的是那个武装部长。婆婆没有土地,也没有工作,她吃的几乎都来自看病的乡民(她看病多半是义务,很少收钱)。婆婆对我母亲也不错,是少数几个和我母亲有交往的女人之一(有好几次回家我都撞见母亲对着她哭)。有次我和冉碧当她的面互相数落目己的母亲,婆婆没有说冉碧却说我,你母亲生你,三天三夜,嗓子都喊哑了,你生下来七斤多,你母亲多大一点个子?我妈妈和姑婆都是小个子,听人说,我妈妈结婚的时候,人家就开玩笑说我爸找了一个小学毕业生。我看过我妈妈年轻时的照片,她的五官非常美,要不是身材太过娇小,她比冉碧的母亲还好看。我也听人说过,母亲因为骨盆小,生我的时候头在墙壁上撞得都要破了。我想不明白,母亲冒死让我降生到人世,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没有羞辱没有痛苦地生活呢?从懂事开始,我都对脏、臭、怪味这些字眼过敏。谁有意无意提及,我都心惊肉跳、心如刀绞。任何孩子欺负我,我都不敢理直气壮地还击,任何人都握着摧毁我的武器。为此我经常生闷气,有时也跑到姑婆那里。每次找她诉说,她都静静地听着。听完了,就轻轻叹气。

  姑婆本来是跟冉碧一家住在一起的。自从冉碧的爸爸去世后,她就独自住在供销社旁边的小院里了。冉碧的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仿佛出生就没有看见过他。有人说他是畏罪潜逃,有人说是畏罪自杀,总之是不见了踪影。冉碧认为她的父亲的确已经死去。这样,她的姑婆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冉碧和她的妈妈两个亲人了。而事实是,这一带方圆几十里的地界,没有人不认识她;她有着各式各样的称谓,人们煞费苦心转弯抹角地要跟她沾一点亲带几分故。逢场过节,她家里堆满人们捎来的种种东西:一把菜、几只鸡蛋、一碗绿豆、半升谷子、几个麦杷等等。姑婆也把平时准备好的婴儿帽子小鞋子或是打蛔虫的药交给他们。有的人拿不出东西,只是顺路来看看,向她倾诉烦恼和痛苦,姑婆也样以礼相待。她陪他们说话,一起掉眼泪,末了,将人家送她的东西转送他们。

  婆婆会做衣裳,她的对襟衣服、她的裤子、她的鞋子都是自己做的。她头上的银簪子用了几年了,越用越亮。簪子别在脑后不容易看见,她最漂亮的装饰是手里的手绢。她的手绢都是别人送的,皮小青就送了她好几条。婆婆坐着说话时喜欢用手绢轻轻地揩拭她的额头和脸。脸上并没有什么,这不过是习惯而已。她的手绢跟她一尘不染的衣装很是相宜。冉碧曾经听人说,她的爸爸跟姑婆长得很像,她于是断定她爸爸也是很讲究很体面的,只是不知道个子有多高。仔细看,冉碧的样子还是有点像姑婆,我对她说,也许你老了就是姑婆这个样子。冉碧却说,怎么可能呀,我一辈子都学不成姑婆的样子。是的,姑婆的细致耐心和安静,尤其是她对每一个人的涼解和体恤,这是我和冉碧都无从理解,当然也难以做到的。

  有人说,婆婆的家就是他们的寺庙;还有人说,连武装部长都要去那里烧香。不过我们知道,他不是去烧香,而是去吃东西。姑婆烧得一手好菜,还经常有市面上买不到的好东西,比如半边锦鸡、一小块麂子肉、腊排香肠等(奇怪的是她自己却不沾荤腥)〇有次武装部长一边吃肉,一边喝着姑婆的糯米酒,兴奋地哼起了小调。他在姑婆那里吃饭时,冉碧的妈妈是不陪的,她在姑婆面前也从不和他说话。他们也不谈论她。姑婆一边侍候他吃,一边给她讲某女人的事。那个女人我和冉碧都认识。她的丈夫死了,一个人带着五个小孩子,也是一个破鞋。姑婆这样那样地说了许多,末了是请武装部长不要斗她,她说,五个孩子,万一她想不开孩子怎么办?武装部长先说自己做不了主,姑婆反驳说,一向不是你在做主吗,什么事都是你在做主。武装部长只好说,不开会交不了差,又没有发现新目标,找谁来替?姑婆又接着说情,直到说得掉眼泪。武装部长最后说,好了,好了,看在你的面上,找一个斗过的再斗一斗,这类事今后再不许掺和。武装部长吃东西时,大鼻子耷拉着,惬意的眼仁像炒过的绿豆。我们有时在场,有时不在,他吃剩的东西姑婆总是给我们吃。我们一直想不明白,那么好吃的东西,姑婆自己舍不得吃却要做给他吃。

  听冉碧讲,皮小青生病后住在姑婆那里,跟她讲了很多自己的事情。姑婆疼她比疼冉碧还过分。姑婆对皮小青的宠爱使冉碧感到了冷落。而皮小青一一个婆婆的亲热劲儿也使冉碧受不了。皮小青不知道冉碧的不满,姑婆是知道的。她对冉碧说那孩子比你还可怜啊,在这个世界上,貤除了有把小提琴,什么都没有。冉碧曾经问姑婆,皮小青为什么要跟那些男知青在一起,既然他们那样对待她。姑婆叹了气说,各有各的难处。待我们跟皮小青亲近后,对姑婆仍然给那些男知青好东西吃表示抗议的时候,姑婆说,他们也是妈生出来的啊,只不过来得远些罢了。

  在冉碧妈妈卧病在床的那段时间,我们整天跟姑婆呆在一起,熬药做饭,有时也去碧津潭里洗铺盖和衣服。洗衣时姑婆也在旁边,有天她告诉我,我的母亲以前很整洁,甚至是有洁癖的,到了今天这一步,自是有她的苦。这话当时我和冉碧都无从理解,过了好多年,直到成年以后,我才慢慢明白了她的意思。 冬天的胡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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