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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节

　　王乙疯了。这是于成海始料不及的，他不得不从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迷糊中醒过神来。

　　刘灵连续几天在电话里给他报告股市放量暴涨的好消息，他的股票连续涨停，他账户的市值急剧增长。他马上就想到了血光之灾，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

　　于成海懊恼自责是肯定的，同时也迷惑不解。首先是对王乙的不解：平时那么羸弱的一个人，一旦被激怒竟会爆发出叫人瞠目结舌的活力。而且经过一天的折腾，仍然没有倒下。

　　王乙又洗了一个澡，是闭着眼睛洗的。接着吃饭，也是闭着眼睛吃的。吃完以后，她半闭着眼睛走到院坝里。

　　天已经黑下来，拢在一起的新鲜的断树残枝却在暗处发光。王乙在院子里走动着，不时添加些什么到里面。于成海接了一个电话，再看王乙时，她的脸，已经被点燃的火光照亮。

　　于成海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抱住蹲着的王乙。你干什么嘛，赶快回去躺着，这些事让大伯来做。

　　王乙没有看他，她眯着眼睛拨火。接着于成海又接了一个电话，对方像是在问路，于成海用手比划了一通。

　　王乙蹲了一阵累了，她站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村长——，村长——，那尖厉不稳的声音，不像泄愤，倒像在求救。

　　于成海知道她的确是犯病了，无可救药，他抱住她往屋子里拖，拖不动，王乙的力气比他还要大。

　　王乙的背贴着于成海，腰被于成海环抱着，有了依靠，刚才那颤动摇曳的声音变得宏大明亮。那一声一声的叫喊像燃旺的柴火，停留在寂静的夜空中。

　　火光里，叫声中，村里的男女老幼像蛾子一样被吸引过来。

　　于成海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了王乙身上，以至没有在意一个个闪近的黑影。

　　被王乙呼叫的村长来得最晚，他进来时，院子里已经挤满了黑压压的人。人们屏住呼吸，一张张脸因为兴奋而发光。

　　村长直接走到院坝中央，他举起手里那根三节电池的长手电，用雪白的光柱扫射了周围一圈，没有说话。

　　靠在于成海身上的王乙还迷醉在自己的叫喊里，没有看到她呼叫的对象已在眼前。

　　村长的手电又环扫了一圏，随后把灯光定在于成海和王乙身上。

　　王乙被强烈的光线惊扰了，叫喊声暂时中断。于成海敏感到了事态不妙，他用手挡住王乙的眼睛，一边转动着头对周围大声说，得罪了，各位乡亲。我老婆有病，她犯病了。

　　你才有病！王乙一把扯开他的手，声音比他还大，你装孙子，你以为人家同情你，你破了产，打肿脸充胖子，你以为人家同情你。你到处当龟孙子谁怜悯你！到处都是疯狗啊，咬死你！

　　你老婆没疯啊。黑暗中有谁说，说话的是一个女人。

　　得罪大家。于成海在手电光中又说，为我娘的事，我老婆真犯病了。

　　你个怀子啊！王乙说，你娘关别人什么事。

　　够了！村长关闭了他的手电，喝道，别演戏了，别把大伙当傻子！

　　村长边说边挥舞手电筒。马上就有人应和，装疯！耍滑头！

　　村长不等于成海接话，又问，你老婆是不是人？

　　于成海生气地回他，你怎么这样说话？她确实是个病人。

　　她要是个人，怎么会为省几个臭钱，连你亲娘都不认，还在村里装疯卖傻。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村长说着又亮起了手电筒。

　　于成海想要说什么，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暗处的喧嚣淹没了。有人怪叫一声——有钱人坏；有人则鼓动村长罚他的款；有人建议搞他的汽车。王乙则惊惧地哀鸣，狗啊！狗啊！有钱人坏！有钱人坏！暗处发出的参差不齐的声音，像错落有致的火炮。

　　村长的手电又开始挥舞了。手电仿佛魔术师手中的魔杖，它指向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狰狞。

　　手电光时明时灭，将刚才混乱的声音变得更加混乱。继续有人喊罚款、烧车、揭房，爬在果树上的人将那半生不熟的果子砸下来，砸着没砸着的人笑骂声一片。

　　在手电光的明暗交错里，王乙看见了人们滑稽怪诞的举动：一些人抡圆胳臂，一些人握着拳头像在奔跑。有个人把手伸进柴火里像是要去抢火，王乙尖叫着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就被人从于成海身边拉走，接着于成海倾下身跑了起来。有人在喊，着火了。

　　王乙被人推搡着、揪扯着，她的血、她的怒气都像燃旺的火苗往头顶直蹿。她想跟于成海一起赴火，但他跑得太快。加上一些粗壮的手脚纠缠蹂躏着她，想跑也跑不动了。

　　那不是你的娘！王乙又开始呼号。她知道于成海肯定是回屋去找他的娘，那娘肯定还在她的床上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王乙在无数双手的推搡抓掐和捶打中听到一声巨响，燃烧的木楼里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刘灵和莫医生赶拢这里已是后半夜。和他们同时到达的还有两个县里来的警察。 冬天的胡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