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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尽管都大闹出了沸沸扬扬的暴力事件，校内外各种舆论热潮不灭，有关超级人声的海选还是轰轰隆隆拉开了序幕。有人认为，这个时候策划选秀活动很不适合，甚至有悖情理。也有人认为，这个策划正显示了校方的智慧，人是趋利避害的，是健忘的动物，需要热闹、昂扬的旋律来冲淡生之困惑。这个活动应时而生，门槛低，进展快，刺激，励志，煽情，吸金，吸睛，一样不少，势必扭转不利传闻从而乾坤朗朗。

　　牛丽交了五百块报名费，参加了为期一月的集训。集训组设在都大艺术楼，按类型分为五组。报名者达到上千人，其中不少从外省市赶来。年轻人居多，外形靓丽的、气质非凡的、非主流的、草根定位的、科班出身的，一时间云集在都城这个幽静之地。也有上了年纪的，长相不漂亮的，但唱功独特的。更有毫无唱功的，甚至五音不全，品位低下的。像牛丽这类从未受过正规声乐训练的，为数不少，他们或是天生好嗓子，或有赋曲作词之才，或自命不凡。这类人里面也有像牛丽一样冲着奖品来的，一套公寓，这是工薪阶层奋斗多少年才能实现的目标，不啻名利兼收，梦想与现实双赢的超级人生。牛丽被分到了美声组，大概她在试音时发出了庞大的胸腔音，事实上她也能唱三五首这类歌曲，比如《三套车》《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次课间，牛丽守到了春上，他正从走廊那头慢吞吞地走来。中途他瞥见了她，临时改变方向，拐进了左侧的卫生间。大概在里间抽掉了一根烟，出来时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他大概猜到了牛丽还在外面，脚步并不迟疑，目不斜视地径自下楼。牛丽追上来，喊他，春上老师！春上并不停步，身边穿梭的学生也没有造成干扰。牛丽像是一个透明的人，不存在的人。牛丽紧走几步，拦在了他的面前，仰面笑嘻嘻说，我想换到你组里去。春上的脸不易察觉地一沉，摆了摆手，让牛丽让开。他们齐步下楼，走到教学楼前的一棵桂树下。

　　你想干什么？春上开口问她。

　　我会唱歌，牛丽直望着他眼睛。你没听过，我从小唱得好，我们那边的人都这么说。

　　春上的视线越过她头顶，投向远处的南山，眺望了一会儿又收回来。牛丽也回头看南山，没看出什么，继续对他说，你试试我吧，我晚上去你班上行吗，要不我现在唱给你听……

　　不行。春上断然拒绝。面对牛丽，总有点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会干出什么来。

　　牛丽笑了起来，还故意弯下腰，惹来路过的两个学生对着她看。春上看了看她们，双腿交换了一下落脚点，低声说，你不要想闹出什么动静来。你这个样子，初选就会被淘汰。

　　我要闹出什么动静来？牛丽不笑了，你不是不抽烟吗，怎么抽上了？给我一根行不？

　　春上冷冷看着她。

　　你退赛吧。

　　不进你们组也行，牛丽用力跺跺脚，把脚面上的一片树叶跺下去。姐民族美声通俗通吃，我肯定过初选！

　　你确定，春上想了想，缓和了口气说，我要是给你一笔钱，你就罢手？

　　牛丽猛然扭头，盯住他。春上也望着她，目光并不集中，然而带着某种重量。她被看得嗓门低了下去，略微发哑。我们打个赌吧？要是初选过关，你就负责我的训练。要是落选了，钱不要你一个，我从此不踏进这个大门！

　　春上看看她，没有说话。

　　他转过身，离开了桂树。他们总是在树下谈判，约定战场，或结束交易。树从不移步，哪怕风千般鼓动，万般叹息。这世上凡是天生爱动的，都受那些纹丝不动的管制。比如蝶恋花。牛丽怀着惆怅走上大街，上了一辆巴士，静静坐了一路，心头第一次浮起人生如寄的感慨。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踏上这一步，因为这个男人的一夜情，他们在巴士上的围追堵截，就要换到灯光四射的舞台上。

　　牛丽感到前面路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影，像是在老家湖里划船时，仰面躺着，打到眼皮上的一道水光。她只闻到周遭浓郁的水腥气，跳荡不已的光，带着一种晕眩淹没她的理智与意识。

　　负责美声组的是李老师，一位长着青春美丽痘、笑起来露出牙床的女孩。牛丽跟女孩子还是能打交道，知道她们兴趣广、好吃贪玩，这也是她们讨人喜欢的地方。假如是些婆婆妈妈的少妇，自认为识得一点事体，见过一些场面，人变得鬼祟起来，不讲感情也不讲义气，牛丽就没法跟她们为伍。这也是牛丽爱在男人堆里混的原因，同男人打交道不费脑子，用直觉就能处好关系。美声组男人比较多，科班出身的就有五六个，比较矜持，下课了大家各自散去，当然也有人相约去烧烤摊坐坐。牛丽回去也没事，在不累的情况下都随大家去，当街喝啤酒。五月的都城一天比一天暖，晚风吹拂在身上，让人有一种醉了的感觉。来到都城之初，酒对牛丽是个好东西，可以让她面对什么都发笑，不发愁。凡是能让牛丽想到笑起来的，都是好东西。牛丽这么定义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是春上。春上已经有两周没出现在她面前了，因为筹备赛事，他的选修课暂时关停了。因为不是一个组，她没机会同他遇上，也不能约出来喝酒。在他们发生关系前后，她想到他就会笑，想唱歌。现在她每天唱歌，却没有什么心情笑了。她天天想到他们打下的赌约。为此，更要喝酒。

　　在座的有三个待业青年，两个学生，一个中学老师，一个税务干部。李老师的男朋友接她走后，几个人开始沉默了。半晌税务干部丁当说话了。丁当是为了参赛取的艺名，参考中国好声音杨坤组里的丁当。当然，这个丁当没那么漂亮，但中气十足，活力四射。

　　牛姐，再过十天，我们组里过一半，走一半，坐这里的人没这么齐了。

　　牛丽笑笑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也不要太伤感。还是初选，要有点斗志。

　　哎，我就是喜欢牛姐，丁当把手搂在牛丽脖子上，喷着酒气说，打不倒的牛姐！我顶你！依你的实力该进通俗组，那组人气高！

　　每次有男学员问丁当税后价多少，都是牛丽给她出头。大概为缓解压力，男学员挺喜欢逗她们，这个说，税税，更健康！那个说，税后更健康。当然，他们也取笑另外两个男学生小王小孙，讲他们有基础，同台竞技定能激情四射。男待业青年是个贩私酒的，姓樊，都叫他饭团。女待业青年一个叫小C，一个叫米西，都取的英文名，被建议搞个AB组合。这几个的平均年龄没超过二十二岁，都属于爱玩爱笑，半夜三更刷手机的类型。老枪在外省某中学教体育，他的美声是在给学生喊口令中练成的，又在同老婆的离婚大战中得到发展，继而跌入低谷。现在，他要在超级人声中重振人生。

　　牛姐肯定过！老枪也跟着喊牛姐，事实上他比他们大十几岁。

　　什么通俗不通俗，姐戏曲组也混得了！老枪你得过，牛丽干完第三瓶，手拍在他肩上，拿到房钥匙了，咱找个嫩的！

　　小王小孙对视莞尔，心领神会地碰了一下杯口。丁当鼓掌，向饭团他们举杯说，走一个！不对，我们都留下，帮老枪物色个嫩的！

　　据说老枪离婚是净身出户，房子票子一样没要，开着个破车就冲都城来了。老枪涎着脸同每个人碰，说借大家吉言，都干了！轮到牛丽这里，她喝不动，说先去趟卫生间。一进去，刚张嘴，一口吐了出来。她吐得直不起腰，像是有人拿个吸气筒在胃里不断抽动。牛丽吐了个天翻地覆，两眼发黑，胃部还在不依不饶地痉挛，催出苦涩的黄水来。牛丽恹恹回到桌边，摸摸瓶子，寻思自己怎么会吐。脑子清醒得很，胃部还是不舒服，感觉气管都在扭曲，飘荡，随时要发作的样子。

　　丁当看出她不对，抬手拂她一下刘海，说，你咋了？别是怀孕了吧？老枪一个子弹没发射，你吐什么？

　　怀你妹啊！牛丽说，他那嫩弹不知在哪儿呢。你们喝吧，先把方向挖出来，得让老枪喝好喝爽了才会出结果！

　　嫩弹！

　　每个人的酒兴都被这个称呼给勾出来了。以丁当为首，新一轮的轰炸向老枪轰轰烈烈发动了。夜正浓，风渐渐止住。明月当空，静静俯照下来。 锦绣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