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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锦绣的城 杨帆 6424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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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牛丽又接到那个号码发来的短信,这回是约她见面。牛丽琢磨是老根那伙狐朋狗党中的一个,哪个场合见过面,没存下号的。牛丽对老根那些生意上的同伙还算敷衍,当面应酬一下,过后都推给老根自己。她对生意没什么兴趣,无非是一帮官员同一帮财主的交易,种种内幕,不是她这种智商的人能参与的。老根在这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别看他秃顶,四肢干瘦,全身有肉的地方唯有个圆肚子,这位昔日渔民的观念却是与时俱进,勇于开拓。他像一辆吉普车,摇摇晃晃,不紧不慢,永远在路上。不同于那些跑车,追求速度和外观上的快感,他要的是实惠,踏实的投机,狡黠的智慧,炮制出大众口味的新瓶装旧酒。他反对牛丽在巴士上的工作,或者说反对牛丽工作,因为他养得起她。他并不轻看牛丽,只跟她说,我们没必要干这个,好说不好听,万一哪天你伸进我兄弟口袋,面子上就不好看了。牛丽翻翻白眼,说,嫌不好看不好听,你不会蒙上眼睛蒙上耳朵!她把门重重一摔,出去了。等她半夜回来,床上的老根戴着个头套,果然五官尽数蒙上,呼呼大睡。害牛丽笑了半宿,把他摇醒,喂他吃她带回来的一盘螺蛳。鄱阳湖的螺蛳又大又鲜甜,街口那家辣得入味,两人头碰头咝咝地吃,不像是吵过嘴的人,像对患难小夫妻了。

  因为这方面的原因,她跟老根的朋友少有交集。

  她也把念头转到那个男人身上过。半个月前,他们在巴士上认识,或者说,他是她因为业务搭上的奇怪关系。年后她又遇到他一次,他很快认出了她。他这回穿的是皮夹克,咖色,不知是不是春天来了,显出一股子英气来。假如她不是盯住他一直看,看得他回了两次头,他未必记得那桩糗事。一旦看出他认得自己,牛丽十分得意,从后面走到了车厢中段。有人下车了,她侧身坐下来,任他看自己。他紧紧盯着她,面色沉郁。确切地说,他盯着她的手。过了好几站,两人都没有下车。男人不断掉开视线,若无其事地折回来看。也许他想复仇,抓住她一次。牛丽心下惬意,鼻子里哼起了个曲子。她还记起了老家一个半仙的话,说她长了一双富贵手。掌心肥厚,指肚浑圆,指甲粉红,整只手修长绵软,看不见筋,只有一个个浅浅小窝儿,显然是没干过重活的手。牛丽到都城后摊面饼,做清洁,没想过爱惜自己的手。如今这手干上了这一行,在都城虽说没大富大贵,倒也没挨冻受饿。半仙说过,她会嫁给一个姓杨的男人,命运会随之改变。她没有把半仙的话放进心里,没把这双手同自己的命运联系起来,也没有工夫去想那些。遇到这男人之后,一天她忽然想起半仙这句话,心里琢磨着自己发家致富的可能。

  这样的可能几乎没有。想当年她亲手布置的新房,是那医生买的一套二手房改房,房产证上没有她的名字,但装修搭进了她几万积蓄。那几乎是她到都城三年的全部积蓄,连同两人间的恩爱,一夜之间荡然无存。随后牛丽找上门去要了几回,因为那沓收据没有写她的名字,医生老婆开始不认账。后来牛丽拿出了撒手锏,每天堵在医院门口闹,还被派出所带走过两回。最终分三次,她拿回了那笔装修款。这钱在漏斗街租房派上了用场,但无论感情还是自尊她都被伤得体无完肤,大半年缓不过气来。后来遇到了救星老根,知冷知热,牛丽也就认命了。老根毕竟是有家室的人,他们不可能厮混一辈子。除了一套公寓房,她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更多。当然,等搬进公寓了,她和老根之间就不可能轻易断了,那时他要她为他生个儿子,牛丽是难以拒绝的。即便她不甘心这种结局,但是一个女人又会有多少可能,拥有自己选择的结局呢?这些是她母亲从小灌输给她的话,她没听进心里去,后来还用出走有力地反驳了这个结论。现在怎么样呢?她感觉自己当年扇给生活的那一耳光,今天抡到自己脸上了。牛丽只能接受一个个耳光,到后来越来越不疼。她没意识到自己很像她母亲了,习惯于把种种都归结为命。牛丽没想过接下来怎么过,这点她跟油条本质上是一样的,得过且过,随遇而安。她既不想大富大贵,也不希望大起大落,逐渐收敛起原始的面貌,作为一个体态丰腴姿容艳丽的普通女子混迹在漏斗街。自从派出所把她定性为疯婆子后,她干脆破罐子破摔,用她的富贵手干上了扒手的营生。不得不说,牛丽是爱上了这一行,相反她如今很难爱上一个人。

  这个男人是不是姓杨,牛丽为此想过几次。她甚至想,是不是老天爷把短信发到她手机上了,如果她答应去见面,那么她见到的准是他。这样一想,牛丽就会整个脸红透。自然,男人不会知道她的电话,也不大可能追踪她的行踪,打探她的情况,假如有这类信息她在车上就能接收到。她承认自己最近有些没天没地,想法滑稽可笑,这样下去她的命运将比韩剧里的剩女还要值得悲伤。她牛丽一向是务实的人,脑子偶尔进水是因为生理原因吧。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她就可以摆脱这个让她变得莫名其妙的家伙。

  当然,牛丽没有那么无聊,随便去赴陌生人的约。她有正事要做。凶杀案有了点线索,警察排查的人员里有个嫌疑犯,需要她和街坊去辨认。嫌犯是个长相萎靡的男子,身份是女方的表哥,先他们一步来到都城,在一家4S店打零工。据说有人目击案发当晚他到过他表妹家,也就是牛丽的隔壁。牛丽仔细看过这人的相片,表示没有见过这个人,也没有听到隔壁发出什么声响。她重新做了笔录,从警察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自己并未被划入嫌疑犯之列。当然,往后在巴士上做事要更加谨慎,以免惹祸上身。据说一旦留下案底,一些意想不到的灾祸就会接踵而来,因为信任度被打了折扣,某个案件就会对一个人产生串联效应。这不能怪罪于人在办案时的机械和愚蠢,人都是多疑的、懒惰的、自以为是的,无论在犯罪时,还是在检举犯罪时。

  随后青年警察问起她和老根的关系,牛丽说这对案件没有帮助。但是警察不这么认为。他看似随意却很严肃地要她交代,她和老根有没有特殊关系。牛丽就笑起来了,她抱着肚子笑出了眼泪。我们关系好得很!她用一根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说,好得穿一条裤子,你是想听这个吗?青年警察点点桌子说,正面回答。

  没有,牛丽收起笑容,正色说,我们是清白的。

  青年警察用笔敲敲桌面,讲实话。

  我讲实话,牛丽皱起了眉毛,我对他有企图,但他不肯,他讲他有家室。

  所以?

  什么所以?牛丽听他每次说话都少一个字,像在一步步树立自己的威严。

  所以你请人跟踪他,随时向你汇报行踪。青年警察轻蔑地看了牛丽一眼,你通过这种手段控制男人。

  牛丽有点发呆。她记起了早上收到的短信,这么说来,自己的手机信息处在警方监控之中。但谁的手机不是呢?这不能说明自己受到怀疑,这个年轻人的表情告诉牛丽,他是在例行公事。

  我不是故意的,牛丽嘻嘻笑道,你知道男人很狡猾,很难控制。

  你知道这是犯法?

  这人我不熟,不信你查查他。牛丽笑眯眯地说,我讲实话,老根我经常见,总有一天搞定他。同志,你姓什么?

  青年警察被她笑得敲起了桌子,严肃点。

  不过,后来送她出门的时候,牛丽看出他的脸红了蛮久了。当她再次询问他贵姓时,他说他姓王,刚调来两月。这一周,有人寄来了多封匿名信,声称外来户牛丽是杀害那对情侣的凶手,说她在漏斗街居住,里面有个巨大的阴谋,很可能是个连环杀手,建议局长派人调查此事,好阻止她的进一步犯罪行为。

  你是不是有什么仇人?小王警察问她,说你是凶手,看你也没有什么动机啊。

  还是你脑子清醒。他们一没钱,二没情的,牛丽说,我图什么呢?

  最好收敛点,小王警察小脸一板,说,不要踩红线。

  不踩,牛丽笑说,白线黑线都不踩。

  短信再来的时候,牛丽正在巴士上。这一回她思索了片刻,回了一条。对方这才回话说,她是老根的老婆。牛丽拨通了对方电话,响了一阵,有个女人接了。犹犹豫豫的一声,喂。牛丽笑说,嫂子来了,总听老根说你。听说你来看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给我说。是个带着江浙口音的女声,每个吐字比较短促。你是牛丽吧,我这病要来这里看呀,要找你给我看。这会儿你有时间吗,我们见个面。牛丽瞟了眼车外,给她报了闺秀茶楼。牛丽在闺秀墙面镶的茶色镜里打量着自己,遗憾没有将老根新买的裙子穿上身。她今天穿了件茄红夹袄,在室内有些热,但不好脱下来,里面的黑色棉质衫有些起球。面色不错,浅绿眼影脱落了一点,更显得目色晶莹。牛丽捋了捋头发,重新扎了发髻,心里思忖着下回把头发染个什么颜色。

  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个女人,穿一件姜黄色连衣裙,正是中午老根送来的同一款式。这件裙子套在她娇小的身架上,显得十分得体。牛丽一眼看出她比自己年纪大,三围指数不如自己。齐耳短发精心吹拉过,染成浅栗色,衬托得一张小脸白得柔和。牛丽起身招呼她坐下。

  女人打量了一番牛丽,开口说,耽误你工作了吧?我是个闲人,闲十多年了,总也不习惯占用别人时间。

  牛丽接上话头说,时间这个东西,也没那么金贵,都是拿来浪费的。看谁浪费得精彩吧。

  女人说,哦?听说你在巴士上争分夺秒,不怎么浪费呀。车上车下你两不误。

  牛丽呵呵一笑,说,嫂子自己闲惯了,不能让老根这边闲着,男人一闲就出事儿。

  女人懒懒地搅动了一下咖啡,低下眼睛看着桌面。这个时间段茶楼没什么人,几盏壁灯幽幽地散着光,年轻的侍者们轻盈地走动,显得十分悠闲。牛丽等女人开口,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女人思索了一会儿,抬起眼睛,说,老根跟我交代过了,他对你是真心的。我看不得他痛苦。等我这身子缓过来,他良心上没了负担,我跟他把手续办了,你们就在一起吧。你怎么了,热吗?

  女人关切地用失神的眼睛望着牛丽。牛丽脸色绯红,用手拨拉着额前的刘海,扯了下夹袄领口,口气很冲地说,我不热。我和老根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我和老根就是临时做个伴,离婚是你们夫妇两个的事情,没人插得上手。我对你没什么可交代的,你不来找我,我也不打算上你的门。

  那我要谢谢你,在我不在时照顾老根。我其实不怪你,女人慢慢地说,就是没有你,也会有其他女人。这种事就没断过,他享尽了齐人之福。

  牛丽忍不住为老根辩解,说,他认识我后,没找过别人。

  今天约你呢,女人像是没听到牛丽的话,是来告诉你,这男人我不要了,你要就拿去。

  牛丽拿手拉拉领口,定定神说,我没有拆散你们的意思。老根不算乱来,你不在,他就是寂寞。他……特别关心你,这两天忧愁得厉害,嫂子得的是什么病?

  女人盯着牛丽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像在确认她的诚意。她放下手中无意识搅动的茶匙,说,子宫肌瘤。医生说要做手术,摘掉子宫。你知道这么些年来,老根在性生活上,多少给我造成了伤害。

  牛丽想想,问,他不碰你?

  女人闭了下眼睛,不易察觉地摇了下头。不是。这个你清楚的,他让我盆腔老是处在充血状态,加上接触的女人杂,经常传染给我炎症。我心情也不够乐观,长期以往,就得了这个病。

  牛丽点点头,说,这种事女人是受害者,老根费心思也补偿不了的。

  他弥补不了,女人轻轻地说,子宫端掉了我还算女人吗?除了离婚,我没有别的想法。

  不管你们离不离,我不会等老根。牛丽说完,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自己心底竟藏着这个念头,或者,这并非她真实的想法?问题在于,她为什么要对老根的妻子说这个。

  女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牛丽。在这种轻盈目光的注视下,牛丽说出了与在病中思路完全相反的话:在我生病那几天,我就想明白了,他不会像陪你看病一样陪着我。假设杀人犯杀死的是我,他顶多事后哭两声。

  我知道了,女人点了点头,仿佛收下了牛丽的好意。

  老根就想要个儿子,牛丽望着她说,心里承认这是个聪明女人,假如她真的不要老根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向牛丽表明立场呢?

  两个女人相望着,一时没有话说。一种类似惆怅的春日情绪在灯光下漫过。牛丽转开头,看到对面屋舍的墙头,开了一挂金黄的迎春。

  你还年轻,有自己的路要走。菩萨保佑你。女人柔柔一笑,露出了米粒般的牙齿,和颧骨上的几根轻微的笑纹。 锦绣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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