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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手春
这场梦太长,长到她不敢醒。
直到耳边有人喊“序序”,肩胛骨猛地一痛,她本能地皱眉,耳朵听到白三惜的声音,眼睛便不受控制,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想睁开看看白三惜。她睁开眼,视线里一片白茫茫,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她一愣,眼眶便湿润起来。
“序序,还难受吗?”是白三惜的声音,落在耳边虽然不大真实,却是她所贪恋的。她挣扎着想看清他,眼里却白茫茫一片。心里一慌手指四处乱抓,全是凭着心里的那股恐慌才有的力气。
“序序。”又是一个声音,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骨节分明却不是白三惜,那人声音里俱是悔意。
“东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悲喜全无。干涩粗鄙得难听,心里一惊,她再不敢说话。
“我到刑场的时候你已经快断气了,要不是我妙手回春,你这会儿真是难说。”东里绍微微一顿,身边一阵轻响,脚步声轻巧地转了出去。东里绍这才又道:“你会失明几天,不过没事的。”
“他呢?”花序序的声音发涩。
东里绍良久没有说话,片刻后笑着叹口气,“采衣救了他,忘了告诉你,采衣竟然是明徽长公主。重明帝指婚将采衣嫁给了甄黎,你睡的这几天两个人已经去南域了。不过黑锅还是得有人背,福叔死了。”
东里绍轻描淡写的法场劫难,她却知道并没有那么简单。东里绍用了针灸,整整扎了三天,花序序的眼睛才能看得见东西。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可以看见窗外,白三惜就站在那里,一身白衫负手而立,身前莹莹翠竹左右倾盖,遮住远处的高瓦飞檐。幸好他没转身,花序序愣愣地想。
但眼盲才是开始,当天夜里花序序便开始浑身疼痛,东里绍就住在她隔壁,听到瓷器摔碎的声音起身起来看,便见花序序缩着身子躲在床榻边,四周的幔子被扯得掉了一地。
白三惜虽然也住在府里,但自花序序的眼睛可以看见东西后,他再没来过她的房间附近。花序序也不大爱出去,每日都是东里绍来看她,花序序看着东里绍指尖的银针,垂着眼睑想,这样的心照不宣地躲开对方倒是最好的,少了很多麻烦的事情,要不然她该怎么同他说第一句话呢。
东里绍的医术固然好,但是来来回回的病症,他也有些束手无策起来。
一天帮花序序换药时,东里绍望着花序序终是道:“序序,你得好起来,若你自己都没了活下去的念头。那便是真没法子了。”
花序序看着东里绍,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想走。”
东里绍一惊,“你想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花序序小声道,说完她便推开了东里绍要替她敷药的手,“我只是想走,我不想待在这里。”
当天夜里花序序便见到了白三惜,他依旧着一件白衫,独身立在她的窗外,风吹得窗上疏影一片斑驳。他开口说了花序序醒后听到的第二句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花苏苏,我真是恨你。”
花序序靠着窗子坐在凳子上,抱着双膝一瞬便眼眶里眼泪打转。沉默良久,她瞧着扑闪着不肯熄灭的灯花,窗外开始淅淅沥沥落起雨,一声一声像是敲在心上。
“离开这里,你还有哪里可去?”
花序序不搭话,烛火亮了一夜,待雨停时已是天光大亮。
东里绍晓得花序序同白三惜之间有些事总是得讲清楚的,因此这一夜他故意住得远了些,一早过来时院子里却静得厉害,东里绍心里一惊,正在心里暗自思躇,却猛地听到白三惜的声音,似乎是两个人吵起来了一样。他赶忙加快脚步朝花序序的屋子外走去。
小雨初停,寒花带露。
稀薄的晨光落在雕花窗上,白三惜立在窗前,一身白色锦袍已变得皱巴巴的,头发很乱,整个人看上去很是狼狈。东里绍心里一惊,白三惜莫不是淋了一夜雨?
东里绍正要过去,白三惜立于苍竹旁,白皙的指尖自袖中伸出,凌厉地拂过花枝,长发一晃他已转过脸来,对着东里绍道:“好个宁可枝头抱香死,东里,你也听到了。她自甘堕落,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的。”语罢指尖迅速收回袖中,能听得到骨头捏的声响,那枝花被利落折断掉在地上。东里绍愣在那里,附和不是,不附和也不是。屋子里的花序序朗声道:“对,即便神医华佗在此,也救不回我了。”
东里绍看一眼又要作怒的白三惜,抢先道:“序序……”
“你不用说服我,我想得很清楚了。”
白三惜一把推开立在门前的东里绍,门被吱呀一声使劲推开,屋里的花序序坐在床沿上,听到声音方才抬头,便见白三惜冲过来,他的眼眶有些泛红。白三惜冲进屋子,看到花序序便一把扑上去伸手掐住她的肩胛骨将她按在床榻上。湖绿的锦被上绣了热闹的鸳鸯戏水,这是她离开白府后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花序序拧过头,挣扎着想要推开白三惜,白三惜一把抓住她的手,对着她吼道:“我不想亲眼看着你就这样死了。”花序序轻咳两声,白三惜一惊,手上的力气放轻了。东里绍一把抓住白三惜的手道:“你到底在做什么!松手!”
花序序轻声不住地咳,白三惜失魂落魄地站在一边,喃喃道:“你得活着,序序,你得活着。”有些语无伦次。
花序序看着他,只觉咳得眼里一片湿润。屋里点了助人睡眠的熏香,花序序已经没了力气,此刻躺在那里,她浑身微微一颤,牙关打结,哆哆嗦嗦着道:“我恨你。”
白三惜走过来按住她的手,看着她眼泪涌出来打湿锦被。黑漆漆的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白三惜觉得自己的双手抖起来,猛地闭上眼手上使劲死死按住她,“那就一直恨着,我恨了你这么多年,你恨我一回,没什么不好。”
花序序瞪大了眼睛看着白三惜,直到最后脖颈一痛她昏过去。等她再醒时,人已躺在了白府的雕花床上,湖绿的缎面绣了热闹的鸳鸯戏水。
花序序一睁眼,便见白三惜坐在她的榻边。白三惜瘦了些,却依旧是神采飞扬的样子,笑笑替她倒一碗水捧到她面前。
花序序看着白三惜言笑晏晏的样子,她轻声道:“东里绍呢?”
“陛下急召,他去南安城了。”
花序序笑起来,“他去南安城,是不是你的功劳?你是不是还想害死他?就像无声无息害死其他人那样?”
白三惜放下瓷碗坐在她的榻边,一直坐到屋里慢慢黑了,两人都有些看不清彼此,他才轻声道:“我好好待你,你将过去都忘了,好不好?”
“你是说……”
“你再喜欢我一次,这一次我定不负你。”
花序序觉得好笑,侧过身子闭上眼笑着道:“你当一个人的真心是什么,不想要的时候便弃之如敝屣,你想要的时候让它给你锦上添花。”
白三惜使劲扯过花序序的手腕,她整个人虚弱得厉害,他毫不在意她疼得倒吸凉气的声音,看着她的眼睛冷着脸道:“你明明说过你会一直喜欢我的。”说到最后,他看着花序序眼里的嘲讽,突然便底气不足起来。好像那些她曾说的话,不过都是他的一场梦。
“你当真这么想走?”
“对。”
“好。”他轻声道:“等你身子好了,我就让你走。”
也许是白三惜也累了,花序序身子好了后白三惜再没挽留,花序序离开白府的那天夜里,月亮又圆又冷,挂在半空里看着像是要随时掉下来。花序序牵着马走到后门时,就见白三惜正等在那里,他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壶酒,白三惜笑笑,“苏苏,我们恩怨两消吧。最后一杯水酒,权当践行。”
花序序看着水里的倒影,半晌才轻声道:“好。”语罢她微微笑起来走至桌边拿起酒壶。
“今日一别,再不相见。”语罢她笑着斟满一杯酒,语罢仰头喝酒时,上挑的一双凤眼缓缓闭上,她发髻边的一枝桃花堪堪将带着甜味的疏影落在她的眼角。她阴差阳错的名佩戴着一个漂亮璀璨的姓,她因这个姓遇到他,却也因这个姓失去他。她爱上他和他又分开,仿佛是前世注定的一场偿还追讨。她将自己的爱情用花团锦簇热闹非凡的绝世锦缎小心翼翼包裹后放到他面前,但这份爱情来得太晚,晚到有些不合时宜。
他望着她一气地饮酒翻过酒杯,淡粉的唇边沾着鲜亮的酒渍。他笑着举杯,“小姐海量。”
夜里凉风吹开宽袖,带的几瓣桃花飘进袖子,她的长发卷着桃红的衣裳,好似随着桃花朝他扑过来,他心里一惊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去,却发现她依旧站在原地,连脸上的笑都不曾改变分毫。这个海量,他不知自己是在说她对于酒的海量,还是对于情爱被辜负的海量。
先是南域甄世子甄黎的婚事,而后又是玉面将军游阮,还有一个一直在她身边的东里绍,她为了花家,先是摒弃了自己的身份,后又摒弃了自己的婚事,到头来花家的人没一个喜欢她。就连他也是恨她的,他将恨埋在骨血里,只等着一个机会给她致命一击。桃林遇见的那一次之前,他就已察觉到她怀疑他一心助三殿下。接到那封信的时候他已知道在那里等着他的是什么,他依旧去了。不是不恨了,是那一天他恍然明白了她居然会试探他而不直接戳穿。花苏苏的脾气,对错分明,从不会让自己苦恼,她做所有决定都是快速的,从不后悔,从没什么事她需要斟酌,那一天她撑着伞脸冻得发白,他才恍然察觉到她执拗地藏在心底的害怕和无助。原来她并不是无所畏惧,她也希望有人能陪着她。
到了荣昌寺做寺礼官的那一年,他一直都打算长居,从此再不往来。她有婚约,几年后会嫁为人妇,会有孩子,会过得很好。直到看到绿萤,那个女子轻易就勾起了他对京都的向往,对她割舍不断的恨意。于是他再次投靠陆宝晋,回京遇她,击退南域,一切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一直到她亲自开口说要让他娶她,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顺利。他回京伊始就与陆宝晋有约定,他将扶持三殿下,会献上花家的财富,他只要留花苏苏一命。他甚至还来不及想好三殿下登基、花家破散后他要怎么来对待她,花府里已烧起一把大火,她也在那场火里彻底消失。
关于那一夜的传言很多,他还没一一听完,天已经亮了。皇宫中三殿下稳坐龙椅,陛下殡天,太子殿下则以谋逆罪论处。拥长门下斩人斩了整整一日,所有没有俯首称臣的皆是要么贬官要么同罪处置。陛下葬在皇陵,而太子殿下则只是潦草安葬在太子府内。一连三天,轩宫整座皇城上皆能闻到那股血腥气,熊熊烈火烧灼后的灰烬被风吹得到处都是,行人路上不敢多言,官宦之家大门紧闭。
用风声鹤唳来形容当时绝不为过,而在葬了陛下后,则是童少卿登基大典,几位随着童少卿的大臣都封了个不小的职位,白三惜被封为礼部尚书,而陆宝晋则成了丞相。而后大宴整整三日,皇宫里一片歌舞升平,皇宫外渐渐没了先帝殡天的阴霾,到处其乐融融。
白三惜新的府邸十分大,是前太子殿下的一处最大的别院,如今改了门前牌匾,两串红色大花球垂在两旁,风一动,那红球便给整个府邸都蒙上一层喜庆的颜色。
童少卿的门客笼统算下来,随他风光者,除开陆宝晋便是白三惜。礼部尚书,虽不是一个很高的官职,却也不低了。多少人寒窗苦读十年又十年,等两鬓斑白兴许也无缘得此位。因了朝堂的封赏,下朝后除了陆宝晋的府邸便是白三惜的府邸人多。
新帝刚登基,门上的红绸尚未撤去,园中每日皆是大宴。丝竹声不停歇,宫里赐了上好的美酒,一杯接一杯,白三惜坐在上座微微垂眼,一身大红的官袍似吉服,看着十分着眼。
没有人记得这该是白三惜娶花苏苏的良辰。这大抵就是人心,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走,茶便凉。
曾经的花家屹立百年,一倒下去则魂飞魄散。 傀儡师: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