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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定
十日之后,新帝登基典礼完了,先帝的葬礼也完了。整个京都自极度的欢愉和极度的疼痛中清醒过来,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白府前的红绸迟迟没有撤去,整个府邸笼在红绸里,桃花已开,前太子殿下耗费金银修筑的府邸美得不似凡间景。
白三惜却不大喜欢在府里待,下了朝乘着马车在各处游玩。常有佳人立于路旁苦苦相候,但白三惜马车的帘子却是从未掀起来过。十日之后,童少卿上朝时盛怒,白三惜立在那里微微回神,才晓得游阮已经整整十日告假未上朝。
下了朝,马车已到了白府前,白三惜却没有下马车,轻声对着车夫吩咐道:“去花家。”
车夫知道花苏苏是白三惜未过门的妻,因而迟疑道:“大人要去哪个花家?”
白三惜抬头,微微笑道:“京都还有第二个花家吗?”
车夫叹口气,“京都连第一个花家都没了,怎么会有第二个花家。”
“什么?”白三惜微微皱眉。
“花小姐一把火烧得干净,整个花家都没了,连带着府里的祠堂和后院,旁侧几个挨着花家的旁支府邸亦没有幸免。听说花家剩下的几个长老叔公能走的都走了,现在那边就是一片焦土。”
“不是只有绣楼……”白三惜喃喃道,半晌他看一眼天色,“那去无燕山吧。”
车夫见白三惜虽未怒却也不是喜的样子,赶忙鞭子一甩将马车往无燕山赶。等到了山下,白三惜负手而立看着满山桃花,翠绿的碧竹叶掺在其中,天高云淡,有微风吹得他衣衫飘飘,立了一会儿,白三惜回头对着车夫笑道:“我上山一趟,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车夫唯唯诺诺应是,白三惜独身一人往山上走。走了一会儿,白三惜便听到山上有人。隐隐花枝浓密看不清楚,白三惜往前迈了一大步,伸手拨开花枝,便见游阮一身白袍立在一座新坟前。昨夜斜风细雨打落桃花落满墓碑,一串招魂幡招摇地飘着,锡箔纸烧尽后的灰屑味还飘在半空里。游阮一身玄衣立在坟前,左手搭在墓碑上,棱角分明的一只手微微颤抖,湖蓝的软缎鞋小心翼翼避开桃花花瓣。
白三惜从桃花枝后走出去,游阮听见脚步声收回手,抬高了眼睑看着白三惜,平静的一双眼如同秋水。
白三惜一怔,随即敛了心神,笑着朝游阮走过去,走过去才发现墓碑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未刻,但不必多想,这定是花苏苏的坟茔。他几步走到游阮身边,看着那坟茔弯腰抽出供奉在墓碑前的一枝桃花,握在手里漫不经心道:“将军倒是真风流,十日不上朝的因由竟是立在这里看坟茔。”
游阮低下头,五指指骨发白,轻声道:“那白大人呢,不知升了什么官位这么悠闲?”
白三惜笑笑,“一个散职。”
两人立在那里,顿时没了话,白三惜仔细看着坟茔,即便他已经立在这里,却仍旧不愿相信花苏苏已死。拇指摸过石碑,是冷彻骨缝的寒。
白三惜正在发呆,身后的游阮终是忍不住了,整整十日,白三惜都未来看过花苏苏,焦土废墟里,他也曾想让白三惜去同他一起为花苏苏收敛尸骨,但他去的那日,白府一片热闹,他候在府外,等到的是白三惜公务繁忙的消息。从第一次在桃花山上遇到白三惜的那天起,游阮就知道花苏苏与他之间的不寻常。十日没有来,应是他不愿意接受花苏苏已死的消息。可整整十日他才来,来时这样一副与他无关的样子。花苏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曾经热闹的花府,一把火就此再也没了。游阮同花苏苏从前无意说话时,说起以后的碑文,那时花苏苏面无表情地说自己的碑上什么都不必刻,游阮曾打趣她堂堂的花家家主,碑文怎么可能空着。花苏苏死后,几位花家的宗族长老怕惹事上身,一直都无人打理花苏苏的后事,游阮知道花苏苏喜欢桃花,便将她葬在了这里。
思及此游阮猛地觉得心头一阵难过,看着面前一脸茫然的白三惜,对着他脱口吼道:“你算什么男人!我游阮虽是一介莽夫,可我敢说我喜欢花苏苏。你呢?”
“赌点什么怎么样?”白三惜轻声道,手依旧没有离开石碑。
“呃?”
“你说你不服,那我们比试一场看看。我赢了,这碑文得按我说的写,你赢了,碑文随你怎么写。”白三惜的声音很平静。
游阮背过身扯着袖子擦擦脸,转过头来很爷们地冲着白三惜吼道:“好!”
“不如我们赌说她的不好,一人一个,最后说不出来的人就是输了。”
“呃……”游阮显然是被这个比法雷到了。磨蹭半天,他冲着白三惜吼道:“比就比,怕你不成。”
“她很恶毒。陛下重病那年,为了找到东里绍,她差点挖了东里绍的祖坟。”
“……她很记仇。有一年我和她说你长得娘们儿兮兮的。当天我打赌输给她,她让我穿着女装在京都晃了一天,还遇到了杀千刀的东里绍。”
“她很薄情寡义,她爹去世那天,她未掉一滴眼泪。”
……
两人说得越来越兴起,山头猎猎寒风吹得竹林一阵晃荡,似是一丛碧色的河流来回翻腾。白三惜说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很久都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他回头看着游阮,游阮依旧讲得慷慨激昂,颇有几分不赢不罢休的意思。嘴上说得毫不留情,却是眼睛红红的,像一个兔子一样。
白三惜再不敢看游阮,仓皇回头只听见轻微的一声滴答声,似是水滴砸在了皮肤上。他脑海里神志归位,模糊的眼睛慢慢重新变得清晰,这才发现并不是下雨了,而是自己衣襟上落着一滴水。脸颊上有些凉,却是干干的。他就那样呆立在原地,望着那点水渍走了神。身后的游阮还在聒噪地说话,白三惜轻声道:“她那么不好,你干吗喜欢她?”
游阮的话匣子一下子全关上了,猛地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领子喊道:“我就是喜欢她!你又不喜欢她,你跟我抢个破碑文干什么!你是脑子坏掉了还是太闲了?”
“我也不知道。”白三惜喃喃自语道。
抬头看着涕泗横流的游阮,白三惜心里猛地一震,似是缺了一个口。他掰开游阮揪着他领子的手,语气尽量平和道:“今日我府中还有宴席,我先走了。”
游阮松了手,白三惜整整衣服,他低头看着花苏苏的坟墓,看了半晌他道:“一块破碑文,你要就给你。本公子也是觉得好玩,要不才不会和你在这儿吹着冷风磨叽。”说完,他瞧一眼那坟墓便转身,脚步匆匆往山下走。
“喂!”身后突然传来游阮的声音,白三惜停下脚步,他回头时游阮一扬手,一个小小的木块对着白三惜怀里扔过来。
白三惜接在手里,翻过来端详片刻,上面刻了花苏苏的名字,正是未刻完的花苏苏的牌位。
游阮背对着他道:“我知道你跟她学过刀工,她的牌位还是给你刻算了。”
白三惜将牌位抱在怀里转身朝着山下走去,他走了几步,便听见山上游阮鬼哭狼嚎一样的哭声。吓得整个林子里的乌鸦吱哇乱叫着扑出竹林,有雨点迅速落下来,开始只是一两点,慢慢便多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手背上生疼。
山脚下停着马车,下了雨马不安分地踱着步子不住嘶鸣。白三惜看着马车一个愣神,再抬头整个无燕山上面已罩满了雾气。等到了山脚坐在马车里,他方才想起游阮还在山上。撩起帘子将随身带的一把伞放在旁边一棵树下,若是游阮下山来必定能看到。
白三惜回了府邸,一夜无眠。这导致他第二日上朝去的格外早。小轿晃晃悠悠便进了宫门,亮了令牌侍卫便放行。三三两两的轿子依次进了宫门,他站在石阶上,议事的正殿尚未开门。许是因为昨夜下了雨,望去整座皇城皆是雾气蒙蒙让人觉得不大真实。稀薄的空气里,微微有些寒。
议事依旧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白三惜站在那里。装作一副恭敬仔细聆听的模样,其实一如既往的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立在陛下身旁的公公手里拂尘一甩喊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尖锐的声音刺穿白三惜神游的思绪。他往前一步迈出去,恭敬俯身道:“下官有一事。”
童少卿同朝中诸臣的眼神一起扫过来,四周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童少卿轻声道:“爱卿何事?”
“回陛下。”白三惜朗声道:“近日流寇作乱,扰得民不能安。”
“爱卿有何主意?”
白三惜顿了一下道:“微臣想带五百名精兵,剿灭桃花山附近的流寇,以此杀鸡儆猴,以安民心。”
童少卿又点了几个人问,皆是通过。此事就这样定下来,众人本以为白三惜会等几日再去剿匪。毕竟从金月城到京都的这条路上,寇匪横行,早先的玉面将军游阮也是山大王,后来才做了将军。除开游阮从前的仙人寨,便是桃花山四周的寇匪,因着桃花山地形好,所以虽然从前有附近的县官前去剿过,但效果一般。
此次白三惜突然提出要去桃花山,虽听起来是件没什么问题的事。忧国忧民忧天下,看上去着实是一件替陛下考虑的事。
游阮在府里站在树下,整整考虑了一天要不要跟着白三惜去。若不去,他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对不起花苏苏,但若是去,一个将军给礼部尚书打下手怎么也说不过去,且自己也是山贼过来的。而且旁人兴许不知道白三惜脑子一热,这桃花山大小山贼遭殃的因由。但游阮知道,花苏苏在大婚前半个月曾去岐安城,自岐安城回京都的途中,曾在桃花山被一个神偷偷了东西。然而在游阮还未考虑出结果的时候,消息传来白三惜已经出京了。
白三惜出京带着五百名精兵直奔桃花山那日,天又下了一点雨。朦朦胧胧的薄雾中,山上的树叶沾了雨看上去汁水丰沛,青翠的叶子后红花灼灼。白三惜分了四路人马,等全部到桃花山下时,天上的雾气也慢慢散去了。这伙流寇人数众多,才两天,便扒拉了出来三个较大的匪窝。
远在京都的游阮掐着手指算白三惜回去的时间,但白三惜却迟迟未归。五百名精兵,有一半在第二日便回了京都,剩下的一半则乔装起来,跟着白三惜在桃花山下整整转悠了半个月有余。此次捉捕寇匪,白三惜并未自己出手。这件事传到京都,游阮顿时安心不少。
半个月后,藏在桃花山的最后一个寇匪被白三惜找到。山那么大,谁也说不好是不是最后一个。但白三惜这么说那自然就是了,毕竟陛下面前参本启奏的是白三惜。
那最后一个寇匪,很是传奇。他并非是桃花山寇匪,不过一个小偷,无意到了桃花山,谁知那小偷刚到桃花山,白三惜便开始大肆追捕寇匪。而那小偷许是因为害怕,藏在山里整整半个月都未敢下山。但他运气不好,最后还是被白三惜堵到了。在桃花山山顶旁有一个洞,许是从前有人在那里小住过。那小偷就住在那里面,候了十多天他以为白三惜早走了,正打算下山打牙祭,刚好便撞到了白三惜面前。同他被抓的前辈们一样,他被胁迫着带着白三惜逛了自己的老巢。那小偷本以为自己不过是跟前辈们一样吃一顿牢饭的事,但事实却证明他错了。白三惜进了他的老巢,出来时手里拎一件衣服。他坐在石头上,看见白三惜出来反手抽出身侧一个随侍之人手中的刀,他面前寒光一闪,白三惜手起刀落,他便再说不了话。在场者除了这个倒霉的小偷,其余人都随着白三惜半个月有余。言笑晏晏的礼部尚书看惯了,冷不丁看到他手法熟稔地取人性命,皆是倒吸口凉气。
白三惜扔了染血的刀,将手里拎着的锦袍拿起来仔细看。大红的锦缎上绣了针脚细密的红桃花。山顶凉风习习,树梢微微颤动花便落了一地。有不知名的鸟落在枝上鸣叫,声音在山中回荡。白三惜捧着锦袍站在风口上,风吹得袍子扬起,袍角上的桃花染了血鲜活起来。他独身而立不言不语,半晌有人凑上去小声道:“大人,此衣染血,甚是不祥。”
白三惜未回头看那人,只是看着手里的锦袍发呆。山头寒风猎猎蹿进他的广袖,整个人再往前一步便要跌下山。白三惜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攥紧了袍子轻声吩咐道:“拿一把剪刀来。”
一旁立着的随从快速从山洞里找到一把剪刀,白三惜接过剪刀,令两个侍卫扯着袍子。他亲自握着剪刀,一落下去便不停,手里的剪刀似是成了活物,顺着绸缎的纹路不停游走,直直将袍子剪成碎片才停下。白三惜看着绸缎,手一颤,那是上好的锦缎,剪刀划过,似是女子低声哭泣一样。那一堆碎布最后悉数被扔下了桃花山。白三惜扔了那堆碎布,领着剩余下来的一半精兵立马回京都。到了京都又是一通封赏,封赏完的时候已到了春末。
回府时他路过从前的花府,府里仍是一片废墟,鲜少有人从府前过。白三惜乘着马车走了几步,突然便看到一个老者佝偻着腰背对着他坐在门槛上,白三惜一怔喊停了马车。下了马车才知道是福叔,童少卿领兵逼宫那日,福叔被花苏苏派到了岐安城去收账,等他回来,花家已成了这样。一直无儿无女的福叔,没了地方去便一直待着这里。
白三惜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府邸做了管家,几日后,东里绍四处游玩恰好到京都,花府已没了,他便住在了白三惜的府邸。白三惜拉着东里绍,一改往日性子,整日宿在青楼中。东里绍开始看不过眼会斥责几句,到最后只当作未看见。
白府里不常去什么人,熟识白三惜的人全上朱宦楼寻他。东里绍住在白府中,倒也能专心看他的医书。东里绍这次到京都看见白三惜,他从前一身雪白的衣衫,袍角绣几朵白桃花。如今却在衣衫外罩着一件大红的外袍,整个人捻着酒杯,眉梢微挑起,怎么看都同从前的谦谦公子差了许多。知晓白三惜不大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花苏苏,连祭拜花苏苏东里绍也是问了路独身去的。
东里绍住在白府中,所有动静白三惜自然全知道。东里绍上山祭拜花苏苏那日,正是傍晚,府里的小厮前去朱宦楼告诉白三惜。白三惜看着小厮微微一笑,打发了些银两便让回府了。
珠帘后有女子弹琴,百转千回的调子,一张脸在晃晃悠悠的珠帘后看不大清楚。案几上点了上好的瑞脑香,白三惜却心绪不宁起来。饮了几杯他放下杯子,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案几上便出了楼。已到夜里,四处热闹非凡。因了两年一度的科举将要举行,不少人都在夜里前去秋水之畔放河灯祈福。
白三惜见身旁小贩的莲花水灯好看,便买了一个信步朝秋水之畔走去,到秋水之畔人果然不少,连桥头也站满了人。
京都虽是繁华,但花苏苏不爱凑热闹,除开每年三月去一趟荣昌寺,其他人多的地方一律不去,白三惜跟着花苏苏,沾染了不少她的习性,因而此时见到这么多人白三惜不由皱皱眉。
他立在那里,行人来来往往,捧着手里的河灯正想往回走。却有人从他面前笑着穿过去,是一个女子,穿一身素净的白裙,乌发绾起来戴一支极小的银钗。她从白三惜面前跑过去,白三惜眼睛落在她身上,脚不听话地跟上去。 傀儡师: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