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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遇
天上的大太阳高悬在头顶,满身都是汗,东里绍骑着马颠着,偷偷缩了缩脖子瞄一眼花序序。从十天前花序序杀到孤竹山开始,她就不怎么讲话,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样子。东里绍见她瞪过来,心头一冷赶紧转过头。
孤竹山下设了阵法,本来是防贼防盗的,结果十天前东里绍正好心情好去看阵法,就发现阵法里倒着一个不怕死的,他得意地笑着走过去才翻过那人,一把刀立马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东里绍下意识地把手里的药粉撒出去,才撒出去一半看见是花序序,再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那不是毒,序……”东里绍打了十天的腹稿终于说了出来。
花序序看着他道:“你知道浮尘珠吧?”
东里绍看着她严肃的表情正在想该怎么说,花序序收回目光轻声道:“我看到了浮尘珠,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是关于游阮的,我看到有人给他下蛊毒。”
“哦。”东里绍不在意地笑笑,“他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你怎么知道?”
“所有的蛊毒都一样,你看到他中毒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他在疆场,长莺救了他那次,我看到是长莺喂给他的,当时……当时他昏着。”花序序肯定道。
她看到的那个场景里四处是浮尸,长莺的裙子脏污不堪,她一直抱着游阮。
东里绍撇撇嘴,“我还当你是怎么了?搞了半天是为了游阮。”
花序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东里绍凑上去,讨好道:“那天我真不是给你下毒,我当时就是随手……”
花序序冷哼一声,夹了夹马肚子继续朝前走,东里绍赶紧甩了一鞭子跟上去,才跟上花序序就听到花序序皱着眉问道:“你那天扔的到底是什么?闻着怪怪的。”
东里绍立即兴高采烈道:“是黄鼠狼的屁股磨的粉!”他才说完立刻意识到解释了还不如不解释,赶紧狠狠扬了几下马鞭绝尘而去。
晚上,客栈。
“哗嚓”一声,东里绍手一抖,筷子夹的鸡屁股一抖眼看要掉在地上,他一瞄对面的花序序赶紧另一只手快速地抄起盘子接住。
“哗嚓”——又是一声雷。
吧嗒吧嗒的雨砸得纸糊的窗子都快要破了,东里绍瞅着面前坐如山的花序序,叹口气重新抄起筷子在一盘鸡屁股里扒拉。没一块看着顺眼的!东里绍又扒拉了几下,心情越来越烦躁,正要扔筷子,一道白光闪过来,他一抬头就见花序序已经抽出了短刀,刀背冰凉正搭在他拿筷子的手腕上。
东里绍看着她有一瞬晃神,花序序挑眉一笑,“别以为我跟游阮一样好欺负,别忘了我夫君可是白三惜。”
桌上的暖色烛光照得她稚气的笑显得很暖,和刚才她抽刀时候狠厉的样子一瞬判若两人,东里绍笑笑眼里闪过一丝嘲讽,“你不说我也不敢忘。”
“知道就好,快吃!”花序序用刀背敲敲东里绍。
东里绍看着面前的盘子,耷拉着脑袋认命地夹起一块鸡屁股,他正要张嘴,一抬头就看到花序序期待的冒星星的小眼神,冷哼一声用左袖子遮着脸。就算真吃也不能让别人看到!
门“嘭”的一声被推开,东里绍手里的筷子被吹得掉在地上,店里除了花序序和东里绍,就剩下正靠着柜台算账的老板,几个人齐齐看过去,外面走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领头的进来扫了一圈,几步走过去一把揪起掌柜的衣领,低声吼道:“有没有见到一个骑马的人过去?”
“没有没有。”老板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那几个人对视一眼,领头的又匆匆出去了,东里绍摸摸下巴,“甄王府的人这么晚了还冒雨出来找人。”他看祸水一样瞥花序序一眼,“找你?”
“不可能吧,我这才到南域,甄黎的消息没这么快吧。”
东里绍才拿起一双干净的筷子,他咬着牙拿筷子夹着花序序的鼻子,“你能不能别一说别的男人就两眼冒光!好歹我……”他一把按住花序序的刀,促狭得挤着眼睛扫花序序一眼,“你要敢反抗,我宁愿死在这儿也不跟你去京都解蛊。”
花序序憋红了一张脸看着他,脸皱得像个包子。东里绍满意地收回筷子,摸摸下巴自豪道:“好歹我也是很抢手的,不管是……”
“你听什么声音?”花序序支棱着耳朵,长夜里马一声哀鸣,风吹得窗子哗啦啦响。东里绍打个寒战,一把裹住衣裳,“难不成是谁觊觎我的色?来抢我了?”
“抢你个头!”花序序一把推开东里绍,被东里绍扒拉过的袖子泛着油脂,他正得意地擦手,花序序狠狠瞪过去。
“今年这打仗,打得真是连将军都没了……唉。”老掌柜摇摇头打个哈欠。
花序序和东里绍对视一眼,游阮!一路上游阮打这场仗被传得沸沸扬扬,官方给的消息是游阮不愧是大将,仅仅三万人,却在开始的节节败退后,因重明帝恩典给拨的甄王爷手下的精兵,游大将军成功翻身,击退了来势汹汹暮国三皇子的七万精兵,而游大将军仅仅是受了一点小伤,暮国因惧游将军神威,现已主动请求和谈。民间给的消息是游阮因惹重明帝不快,于是重明帝打着给游阮教训的心态,让他带领着三万人惨败,而重明帝的调令迟迟不到,是南域的甄王爷怜恤百姓,遂调兵支援了游阮。
“肯定是重明帝嫉妒!”东里绍眼睑一闪笑得暧昧。
花序序好奇地凑过去低声道:“嫉妒什么?”
“嫉妒……”他挠挠脑袋,食指一甩左额的一小束碎发,“暂时没想出来。”
“……”花序序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东里绍抖抖肩膀抱着自己,“你要干吗?我可不是个随便的人!”
花序序的笑僵在脸上,眼皮跳了两下,手十分有力道地去摸手边的刀。东里绍见势不好扔了两锭银子撒丫子就往外面跑。花序序跟出去就见东里绍骑着马跑出了客栈,雨已经停了,凉飕飕的风刮得木门咯吱咯吱一直响,花序序看着靠着柜台睡得流哈喇子的掌柜。咬牙跺跺脚赶紧解马的缰绳追东里绍,她快步走到马旁边,却见马的缰绳早已解开了,她戴上纱帽翻身上马,才拉住缰绳,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口哨,马惊了一样就往外跑,花序序身子往后一倒,赶紧伸手抓住缰绳。马是临时买来的,和东里绍的是一家买的,卖马的人是个糙汉子,家里夫人病重所以才卖的。当时买的时候就是看到那人老实,花序序才没起疑心。现在这马却突然发了狂……
风吹得纱帽扬起,六尺宽的长街上空无一人,屋檐还在滴着水,滴滴答答响得让人心里发毛。马一直蹿到这里突然停下了,花序序皱着眉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摸着刀柄。马慢慢朝前踱着步子,风吹得面纱飘起来遮住了视线,花序序伸手要摘纱帽,手却碰到了头上的银冠,叮叮当当一阵响,耳边听声音也不清楚了,她索性停了手。身后响起马蹄声,还有年老的人的喘息声——不是东里绍!
花序序握住刀柄慢慢转过身,面前的人猛地咳起来,声音听着像八十岁的老翁,半佝偻着腰骑着一匹屁股上打着官印的马。花序序缓口气将短刀放回去。
“敢问姑娘,这里到京城还有多远?”
“京城?”花序序有些吃惊,刚刚才下了雨,这样冷的天气这个老翁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他的衣衫全湿透了贴在身上,须发全白年纪肯定不止八十岁了,他不停地咳着,似乎有重病,照他这个样子怎么都是到不了京城的。
花序序骑着马慢慢朝那老翁走过去,游阮虽然传闻的风评不怎么好,但他护国这么多年功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因此在他带兵去疆场的路上,百姓怕他夜里带兵回来看不清路,所以在他可能路过的所有街道上百姓都自发地挂着大红灯笼。花序序慢慢朝着那老翁走过去,伸手挑起脸上的纱帽,她轻轻对着那老翁笑起来,“老人家若是病重,我认得神医东里绍,可要我请他来?”
那老翁愣在那里,四周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和马踱步的声音。花序序见他不回话,尴尬地笑笑,在心里把东里绍骂了个狗血淋头。花序序喜欢穿红色的衣裳,偏生东里绍是个爱美又有钱的主儿,东里绍说他帮了名匠梁子钟一个忙,梁子钟帮他做了一身衣裳,为了给花序序赔罪才把这身衣裳给了花序序。名匠梁子钟的手艺着实好,掐丝八宝嵌碎琉璃石的朱红水云锦打底,上面加了三层银纹绣桃花的红纱,绣的针脚细密又轻盈,臂弯的披帛是难得的水锦,足有六尺宽十尺长,再加上脑袋上东里绍非要她戴的纱帽,应该看着像逃婚的新娘子吧……也难怪这位老翁一直盯着自己看。对了!东里绍!他出来也没多久!花序序笑笑,“你在这里等下,我去找东里绍来。”
“好。”那老翁嘶哑着声音应了一声,花序序已掉转了马头,现在正背对着那老翁,她拉紧缰绳回身,半撩起纱帽微微笑了一下。而后扬起鞭子便朝着出城的地方走去,马蹄一声一声钝重地砸在百年老城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快到城门时她再回头,那个老翁仍候在那里没有离开一步,他腰杆竖得笔直,才下过雨的空气有些凉,黑黝黝的石板路两旁猩红的灯笼下,老翁独身骑马站在空无一人的路上,他的身影又小又可怜,花序序眼里突然一片湿润,她赶紧转身往城外走。只要能找到东里绍,老翁就算再严重的病症也能救好,她相信东里绍。
城外十里处,小小的摊子旁一人忙碌着,一大口锅里盛满了水正烧得滚烫,皮薄馅大的馄饨在水里上下翻腾着。青衫的人影正坐在锅边缩成一团,一边和卖馄饨的老板娘调情一边瞅着锅里翻滚的馄饨。
“喂。”东里绍被吓了一跳,殷勤地帮老板娘添柴火的手被火烧到了一点,他抽回手不耐烦地转头,就看到花序序正站在他身后五丈的地方。
东里绍脸上瞬间挂上灿若桃花的笑,姣好的面皮笑得嘴角打皱,“我专门来给你下馄饨!这位姑娘,不!这位大娘煮的馄饨特别好吃,我才说煮好给你送过去呢你这就来了,呵呵,来得真快,真快。”
“喂,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东里绍收起笑,手里半个手臂粗的木头他轻轻一掰就掰成了两段,他麻利地伸手扔进火里。火光里看着他一张脸阴阴沉沉的,花序序的胆子随着那被火烧着的木头一起没了。
“怎么不说话了?想干吗?”
肩膀上忽然传来的重量,花序序回了神,东里绍熟练地将披在花序序身上的披风打个结。他的脸近在咫尺,妖媚又和煦的笑,和白三惜的脸重叠在一起。他倏地眼尾一动,眼睛包罗万千样潋滟地活泛起来,白三惜的脸瞬间消失了。
“只要小姐吩咐,东里绍愿替小姐扫除所有忧愁。”他穿一件华贵的青衫,自身的妖媚生生压下了青衫的矜贵和书生文弱气,鲜红的痣在细长的眼睛下,为那细长慵懒的眼睛带上了三分戾气和利刃出鞘必见血的决绝。
花序序只觉一瞬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她摆摆手赶紧道:“没什么事,就、就只是想让你帮我救一个人。”
“好啊。”东里绍随意地点点头,“走吧。”他拉过花序序的胳膊就去牵马,身后老板娘的馄饨已经煮好了,盛在白瓷的碗里,老板娘还加了香油,他却再没回头,顺着花序序指的方向,策马扬鞭跑去。等两个人再到的时候,那老翁已经不见了,湿漉漉的石板路看不出脚印,连那老翁的去向也难以琢磨。
“来晚了。”花序序轻声道。一抬头见东里绍正定定地看着自己,花序序对上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顿时有些慌,“其实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毕竟我也尽力了是吧,还劳烦了你这位神医。”
东里绍伸手摸摸她的脑袋,眼睑一划眼梢微微带着笑意,“你开心就行。”
照往常花序序肯定会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但现在花序序却觉得有点想哭。在“桃花源”的时候,楼里有十二花魁,而位于首位的魁娘子就是因她的哭出名的。点翠红帐被风吹开一条缝,露出魁娘子半张面庞,花序序只记得那娘子眼睫上垂着两滴夜明珠样的泪,听见帘子被风吹起,只微微侧头蹙眉,鸦鬓上红花艳若垂血,漆黑的眸泛起涟漪水雾,立在帐外的客人立刻不管不顾推开嬷嬷就冲进去给那娘子擦泪了。七尺高的汉子蹲在那娘子面前,小得像个要钱买糖的孩子。
嬷嬷说,若要得男子怜惜,必会哭才行,会哭的女子才能让男子心生疼爱。在“桃花源”学习歌舞侍酒煮茶后,她开始学习怎么苦笑才能牵动人心。笑很好学,嬷嬷说她到“桃花源”的时候第一天,一睁开眼睛就笑,后来不管是被人责骂还是过得辛苦或者病重,她都一直是笑着的,只是她的笑远远达不到嬷嬷对花魁娘子的要求,但改进了一段时间,嬷嬷就发现她笑只会那样笑,唇角一牵,眉尖先向下沉而后猛地浮起来。于是笑的这课只能不了了之,至于哭……她更没哭过,嬷嬷用过不少办法,比如皮肉遭苦还不能上药,任由自己疼。比如亲眼看着父亲因赌卖女,女子宁死不从,磕死在“桃花源”的大红柱子上。比如寒冬腊月楼里一片暖热,楼外的老乞丐生了一身冻疮缩在外面,最后的一口气卡在脖子里死撑了好几天才死。她试着去哭,死命地揉眼睛,但就是落不下眼泪,到后来楼里都知道她奇怪,嬷嬷也放弃了教习她做魁娘子。
直到遇到甄黎,他立在窗边,风吹得白梅落在他的宽袖上,他文弱的眉眼间略带尴尬,脸颊微红,映着一身青衫玉冠,笑着轻声道:“夜里风大,莫吹冷姑娘。”那个时候她定定地看着甄黎,打趣的话卡在喉咙里,傻兮兮笑笑一转头眼睛却湿得可怕,脑袋一晃泪就要从眼里滴下来一样。她清醒得厉害,心里一点也不难过,也一点都不开心,只是眼睛却像是跟身体分离开了一样。
再后来遇到白三惜,哭成了一种平常的事,开心的时候,她想哭,难过的时候,更想哭。
“又在想什么?”东里绍惊讶地看着她,眼睛一闪一抹嗜血的光一闪即逝,“哭什么?”
“没什么。”花序序摇摇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哦?什么事?说出来听听?”东里绍扫她一眼,唇角带着一丝笑。
风吹得花序序打了个寒战,连声道没事。
艳丽的面皮、高超的医术、用不尽的银两、江湖有名、朝堂有位。他不是扑蝶的小猫,是会吃人的懒虎。是她欠缺考虑了,一意孤行上了孤竹山将这个危险的人物带了下来。花序序伸手捏紧了刀柄,头一偏恰好看见了裙角熠熠生光的碎琉璃石,她慢慢松开手,支起身子看着东里绍道:“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到京都。”
“怎么这么着急?来找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着急。”东里绍挑挑眉。
“我可是有家室的人!”花序序脱口而出,看见东里绍打趣的表情,结结巴巴道:“我就是想我夫君了不行吗?”
“你还喜欢他啊?”东里绍声音沉下去。
“什么叫还喜欢?”虽然除夕夜的时候闹了那么一通,白三惜要休妻的消息传了个满天飞,但是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到孤竹山了吧!
东里绍骑着马转过身朝着城外走,边走边说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他?”
“谁说的!”花序序冲上去怒道,看到东里绍愣住的表情,顿时没了底气,叹口气,“是他不喜欢我,一开始他娶我就是我逼他的。他喜欢的那个……算了算了。”花序序心烦意乱,“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两天后。” 傀儡师: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