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傀儡师:全2册

茔上雨

傀儡师:全2册 苏三 8896 2021-04-06 08:57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傀儡师:全2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茔上雨

  三天后游阮下葬了,快天黑的时候花序序才拉着白三惜出门。一路径直朝无燕山走,山上的桃花落了大半,铺得山路一片猩红,没落的桃花粘在黑得发亮的树枝上,排山倒海的风一刮起来,猩红的花瓣就劈头盖脸泼下来。

  花序序拉着白三惜的袖子站在山脚,望着山上看了一会儿,她松了手就要上山,白三惜一把抓住她道:“做什么?”

  “那是我的伞,我的伞挂在那里,我去取一下。”白三惜顺着花序序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暮色已至,一把伞晃晃悠悠悬在半山腰上,白竹骨的红盖伞有点儿褪色,在层叠桃花里很显眼。

  “那把伞不要了,我再给你重新买一把。”

  花序序看着白三惜面露不解,却也不好直接问。她笑笑挣脱开白三惜,“来都来了,我去看看他。”

  “序序!”白三惜只觉手里一滑,花序序已经转身朝着山道上跑去了。

  无燕山平日里来的人就少,现在游阮的头七未过,山上更没人。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吹过花梢的声音,呼啦呼啦的。白三惜站在那里看着花序序麻利地朝山上跑去。因是来祭拜游阮,花序序穿着一身白裙,头上未戴任何簪钗,素得不成样子,从背影看过去,只觉行色匆匆似是未出阁的少女,若不是绾成妇人的发髻,看着不过像是贪玩着急归家的女子。

  白三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花序序的身影一闪便隐在了一丛树枝后。他心里一慌赶紧抬步跟上去,一路小跑着朝着游阮的坟茔去。待他追上花序序,花序序只不过才走到半山腰。他一把拉住花序序的手腕,花序序一回头便看见白三惜一脸怒气,“怎么了?”

  白三惜松了手,轻声道:“我跟你一起上去。”

  花序序笑起来,斜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袖子。

  花苏苏死后,花家便彻底倒了,几位花家的宗族长老怕惹事上身,一直都无人打理花苏苏的后事,大婚时烧融的骨灰,还是匆匆赶回来的游阮收敛的,因花苏苏生前最喜欢桃花,游阮便将花苏苏的坟茔安置在了无燕山上。游阮生前天天来这里祭拜花苏苏,多数人怕冲撞了游阮,也担心被重明帝划为花家同党,因此无燕山平日里只有游阮一人来。现在花苏苏的坟茔旁多了一座新坟。上刻玉面将军游阮之墓,上好的大理石上面笔法遒劲地刻出他的名讳。四周脚印还在,依稀能看得出游阮下葬那日围观人摩肩接踵的场面。墓碑前香烛还未燃尽,明显是有人刚来看过游阮,才离开不久。

  花序序看了看道:“看来有人先来看过他了。”

  “嗯。你来看他可没带东西,我陪你下去买一些再上来吧。”一到游阮坟前,白三惜态度缓和了不少。

  “谁说我没带!”花序序笑笑,献宝一样眨眨眼从袖中掏出一叠锡箔纸。

  “会折银锭吗?”

  “嗯?”

  白三惜自花序序手里拿过一张纸,头也不抬道:“我教你。”

  “哦哦,好。”花序序心里一喜赶忙凑过去。

  白三惜的一双手十分灵巧,纤长十指上下交叠,不多时就折出来一个银锭。花序序一直定定看着他,眼神从白三惜身上移到花苏苏的墓上,来来回回好几趟,才说道:“你都来了,不和她说些什么吗?”

  “没什么说的。”白三惜转身看着花序序,笑起来伸手拍拍她的发髻,全然不在乎花序序的话,语气同平时相比轻松了许多,“快些烧完赶紧回府,晚了天凉你身子会吃不消的。”

  花序序受宠若惊地张大了嘴,白三惜看着她呆呆的样子伸手扶了扶她的下巴。两个人折得很快,银锭烧起来后是蓝紫色微带些黄的光,光里的花序序脸颊微红。

  花苏苏的坟茔在飘忽的光里影子被拉长不少,玉白色的墓碑上只简单刻了“花苏苏之墓”五个大字,刻字的地方凹陷下去,黑黝黝的字更清晰地浮现出来。这五个字是当年游阮一笔一画以红缨枪刻成,亲自立在她的坟前的。墓碑上的姓名一笔一画皆有将领的风范,字迹干脆果敢一气呵成,但在落笔处却有些绵延的拖沓,看上去就知道刻碑的人写到末尾久久不愿意停下。

  白三惜垂眼顺着字迹的纹路看下去,他迟迟不愿移开眼睛。游阮一开始不过是桃花山仙人寨的流匪,后来机缘巧合入了京都,他经常来花家,当时花苏苏掌家,东里绍常住在府里,总有哭哭啼啼的美人上门哭诉告状,说东里绍薄情寡义,每到那个时候不是游阮就是偶尔来借住的甄黎被推出去打发哭哭啼啼的女人。

  游阮每回去都是因为和东里绍打赌输了,甄黎则是最见不得女子哭,不管什么姑娘,只要一哭甄黎就心软。东里绍在耳边再吹吹风,甄黎就一脸歉疚地去了。最严重的一次是游阮和东里绍打起来了,过程中打翻了甄黎画画的墨,洒了甄黎一袖子。白三惜和花苏苏去谈生意,到府前才下了马车,就见府里的丫鬟小厮都缩头缩脑地站在大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瞧着府里。摔盘子扔凳子的声音,哐当哐当噼里啪啦的声音比放了十串窜天炮仗还热闹。那个时候花苏苏立在大红的府前,微微侧头,半张挂了笑的脸从玉绿色的伞骨后露出来,“花苏苏三个字是怎么写来着?”他撑着伞离她极近,有一瞬呆怔,她极少笑,冰冷的眉眼像是层层霜雪堆砌出来的一样,她抬眉一笑,玉白的脸猛地活泛起来,艳红的唇,黑长的眉,不自觉就流露出娇憨,脱开了她平日里冷冰冰的风情,鲜活地落在他的眼里。那一瞬,他想起诗文里夜里煮了吃食,靠在满是流萤的夜里守着一盏灯等远行夫君的女子,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她松懈的腰猛地直起,随手捧过烛台笑着回头,脸上的笑惊艳又和煦,那样美的一瞬间。那女子的夫君即便一路再辛苦,那一瞬也是值得的。

  那一回花苏苏关门放了府里的狗,咬得游阮蹿到了树上,冷了一夜第二天哆嗦了一天,而东里绍则在房顶上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打瞌睡的时候从房顶上滚下来,呼呼啦啦的黑瓦片摔了一地。甄黎跟狗讲道理,衣裳被狗咬得破的像张大号的蜘蛛网。第二天一早,花苏苏拿着一把白玉的算盘坐在廊前,喝一口桃花茶悠悠算账。甄黎的衣裳、花府破损的东西都由东里绍出十倍的钱赔偿。花苏苏出门收钱的时候游阮需充当打手十次,且目前来府里做客的人,每人各带二十个丫鬟小厮去游阮府里白吃白住一个月。而甄黎每回都是花苏苏舍不得罚的人,他立在廊下尴尬得微红着脸,花苏苏大手一挥,甄黎便成了唯一幸免赔偿的人。花苏苏成功地教会了他们“花苏苏”三个字怎么写。

  现在京都依旧繁华,但却与当年一点都不一样了。游阮当年替花苏苏刻碑时白三惜还同他争论过,如今他也躺在了这里。

  无燕山的桃花开得正是好时候,满树繁花春意浓,花枝耷拉在坟头,暖橘色的火光跳起来,舔着花序序的影子,天色渐渐黑下去。山下行人三三两两,偶尔能听到行人的交谈,花序序抬头一瞥,远处城里的灯笼似闪着红光的小星星。

  “我从前跟着花苏苏长大。”白三惜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惋惜。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花序序整个人都怔在那里,他仔细看着花序序的神色,她扑闪着眼睛脸上一片煞白,眼睫看上去像是一只颤动的蝴蝶。白三惜握着她的手,双颊慢慢带上了一点笑意,轻声说道:“花家是傀儡氏族,我从小就跟着花苏苏学习制作傀儡,她待我很好,我之前叫白寅,三惜是她给我取的名字,当时府里的人都因为她的缘故喊我一声三公子。后来机缘巧合,我做的一个傀儡被先帝看中,所以有了一个官位。”

  “再然后呢?”花序序问道。

  “再然后?”白三惜想了想笑起来道:“再然后我就迁去金月城的荣昌寺做寺礼,就不常见到花苏苏了。后来她同甄黎解除了婚约,我要娶她的前一天晚上,当今陛下发动兵变,花家着了火,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了。游阮敛了她的尸骨,将她葬在了这里,说是因为她生前最爱桃花。”

  花序序点点头,这些和她听到的传闻有七成一样。

  白三惜看着花序序,神色有些恍然,笑起来喃喃道:“她那个人,说不使计谋,却是次次都算准了人心。说是使计谋,却倒也没害过一个人。看着险恶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是我遇到的最纯粹的人。”

  花序序半蹲着,她穿一身白裙,瞧上去有一种素净的好看。山上风呼呼地吹,白三惜轻声试探着道:“序序。”

  “嗯?”花序序指尖捏着银锭抬头看着白三惜,眉眼间一片茫然。

  白三惜在她面前蹲下去,将手里捏了很久的两个银锭扔进去,“你刚才在想什么?”

  “我……”花序序一顿,低了头将手里的银锭扔进火堆里,她低声道:“我在想花苏苏真是个好命的姑娘,我都忍不住嫉妒她。”

  “嫉妒她?”

  “对啊。”花序序笑起来打趣道:“你喜欢她,游阮也喜欢她。”

  白三惜哂笑道:“这有什么好嫉妒的?”

  “其实、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能分得清我与花苏苏吗?”

  白三惜看着她,半晌他伸手拢拢她的鬓边发,笑着轻声道:“从前分不清,现在分得清。”

  “那就好。”花序序想了想突然道:“我听说花苏苏制作傀儡手艺一绝?”

  “嗯。”白三惜点点头,随口道:“她有一本书叫《傀儡密传》,是花家镇家之宝,里面写的全是傀儡秘术。后来我无意得到便在她坟前做了一个暗格放在里面。”

  “你看过了?”

  白三惜眼睑下垂,眸色一片晦暗,他见花序序神色没有异常,过了半晌才笑笑轻声道:“看了一半。”

  花序序想了想如释重负地笑起来:“我觉得我很羡慕花小姐,烧了是最好的办法。”花序序看着白三惜,她浓丽的眉眼间一派暖意,微微启唇笑道:“如果有一天,我不想活了,我就烧了自己,那样最干脆。我没见过花小姐,只是经常听人说起她,每个人说起她来都是一副可惜的样子,我到京城来后,认得最清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追悔真的是件没意思的事,从前我一直觉得有个人值得你想着念着,那真好,那个被你想着念着的人也肯定很开心。但后来我知道了,不管是爱还是恨其实都不长久,就像你,因我同花小姐生得像所以就娶了我,像游阮,口口声声喜欢花小姐,难道他心里就没有长莺吗?”

  “你恨我?”白三惜神色一暗问道。

  “我不知道。”

  “你……”

  花序序看着他迟疑的样子笑起来,有些无奈地道:“恨不恨我不知道,不过我喜欢你,这个我知道。”

  白三惜久久没说话,四周静得有些尴尬,花序序拿起一个木棍拨着没烧化的锡箔纸,拨了两下她甩甩脑袋,追悔道:“其实我不是说你和游阮薄情,长莺那么喜欢他,他心里有长莺是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你让我待在你府里,白吃白穿还能天天看见你,都是你爱屋及乌给我的运气。”火爆开一个火花,花序序眼皮一跳,良久的沉默和尴尬。“其实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花序序朝白三惜身边挪了挪,“我的意思吧,就是说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件能坚持很多年的事,所以在喜欢的时候就要好好喜欢。”

  “喜欢一个人都不长久,那你呢?你一直说喜欢我,又能喜欢多久?”

  白三惜声音微抖,他的声音沙沙的,整个人看上去脆弱又无奈,皱起的眉显露出狠厉。花序序愣在那里,下意识咽口唾沫,“应该、应该是很久吧。”

  白三惜脸色未变,猛然站起身看着花苏苏的坟茔,孤傲的身影,脚边的袍子被风卷起,红桃花夹在翻飞的袍角上。花序序叹口气,“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好相处,后来和你相处以后发现你这个人实在是太好相处了。高官俸禄,人长得没话说,聪明又知道怎么讨女孩子欢喜,就算花苏苏是个仙女,嫁给你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但后来我发现你这人就跟个假人一样,对谁都是真假参半。”

  “知道你还回来?”白三惜口气凉凉的,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别说话先听我说!”花序序没好气说道:“去年中秋的时候你和我说了那种话,本来照我的脾气是要一走了之的,天大地大,没你我还是花序序,到哪儿不是活。但是我就是喜欢你啊,我知道是你杀了季阿蛮的,我也知道你诛杀傀儡不过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心狠手辣、城府极深、对谁都算计,但就算我知道了这些,我还是喜欢你,有时候想想自己真没出息,但要真走又觉得不甘心舍不得!真……”

  身后一声闷响,花序序一转头就见白三惜正栽在花苏苏的坟前,花序序叹口气看着月亮,“虽然确实有五体投地这一说,但你对她表忠心再怎么着也不用这么急啊。”

  “他晕了。”突然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荒山老林的,花序序顿时头皮发麻。

  “序序,是我。”声音略耳熟,花序序半眯着眼睛转头,西尾火星子后面立着甄黎,他手里提一盏灯笼,眉微松笑着。

  “你怎么来了?”花序序歪头看着他身后,没见采衣。

  甄黎不笑了,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打听到你今晚会来这里,所以就来了。”

  花序序指指白三惜,“他怎么回事?”

  “睡过去了,我给他下了点药。”甄黎说得十分坦荡。有时候太坦荡也不好吧!更何况这也太不符合甄黎的作风了吧。

  “要是我告诉你,花苏苏是死在白三惜手里的,你会怎么做?”

  花序序觉得天灵盖被雷劈了一下,她淡定地把目光从睡死过去的白三惜移到郑重的甄黎脸上,十分漫不经心道:“理由呢?”

  “苏苏死后,花家家业全进了国库,他有了现在的官位。”

  “哦。”花序序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看来我刚才对他的评价很对嘛!我变得这么有内涵自己都不太适应。”

  “他给游阮下了蛊,借的是长莺的手,游阮死的时候先是突然老下去,头发全白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赶紧到京都,蛊虫反噬宿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骑的马早就不见了,地上只留着一身衣裳。”

  花序序笑笑,“这个冷笑话真冷,不过我很想笑。”

  “这不是笑话。”甄黎的声音淡淡的,除了拱手走路时还保留着之前文弱含蓄的礼仪外,他整个人都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冷冰冰地随时随地带着杀意,嘴说的话毫不留情甚至冷嘲热讽,只有眉目间不忍的神色才让花序序觉得面前立着的人还是那个将她带出了“桃花源”的甄黎。风度翩翩,举手投足和煦温暖。

  “世子今夜来想要做什么?替亡人报仇?”

  显然“世子”两个字对他打击不小,身子摇晃了一下,一副泫然红了眼睛的样子,“序序……”

  “那我就直接说了。”花序序低下头不再看甄黎,现在再多看一眼她都会说不下去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喜欢白三惜,就算我死了,他也得活着,所以你要是想杀了他,那你得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先说好了,别踩脸,下辈子我还想靠这张脸沾花苏苏的光再碰到白三惜呢。你要是杀了我,也记得一定要杀了他让他陪我。”她抬头,狡黠一笑,“你知道的,我胆子小还怕冷,没人照顾我你也不放心的。”

  “我不该让你跟着他去荣昌寺。”甄黎红着眼睛牙咬得闪着寒光。花序序毫不怀疑,要是现在给他一把刀,他能活劈了她。

  四周能听到极其小的脚步声,不时有冷兵器反射的光落在花序序脸上,花序序忍不住替甄黎惋惜,这带的杀手也太草包了吧!

  花序序闭起眼睛仰头伸长了脖子,她知道甄黎下不了手,今夜她一直在说白三惜和游阮,唯独没说甄黎,是因为她知道甄黎喜欢自己,而且这个喜欢明显赶超了他对花苏苏的喜欢。花序序有点痛恨自己以自己要挟甄黎这一点,她觉得很不光明磊落,但她并不后悔。

  脚步声匆匆沙沙地朝山下走了,花序序睁开眼睛,心里怅然若失,一转头看到花苏苏的坟茔,白三惜倒在地上还没醒,她却不由得笑起来冲着坟茔喊道:“喂,你死的时候怎么不把他也带走呢,白白惹得我过不好。”过了半晌,她又惨淡一笑幽幽道:“你舍不得把他带走吧,再说他心地不好净闯祸,带走了也没什么用。”

  这一天的上坟以白三惜误以为自己睡着结尾,回府的时候并无意外,只是回府后连夜圣旨下到白府。

  黄缎朱批两面绣龙,圣旨简短有力——“休沐三日,后宴驸马,群臣可携家眷至。” 傀儡师:全2册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